王羲之《平安帖》
研习书法,对一些大家学书过程的了解很关键,主要有两种途径:一是书家的自述或他人的记载,但其中可能会有溢美之词,甚至言不由衷、欲盖弥彰;二是从不同阶段的书风作出推断。米芾所临王羲之《孙女帖》和《平安帖》,便是其宗法魏晋的有力证据。
米芾的临作一气呵成,对原帖章法没有严格遵守,着重的是意趣,正如他自己所说:“学书须得趣,他好俱忘乃入妙。别为一好萦之,便不工也。”有意思的是,此临作虽然名义上学王羲之,却受王献之的影响更大,米字“刷”的特征在此临作中并不明显。临帖整体上不拘于原帖的一笔一画,似临非临。其中《孙女帖》中的“岂”字非常醒目,《平安帖》中“当复”等字与原帖较接近,貌离神合。自始至终,笔意纵贯。
米芾钟情魏晋,在言行和心态上是同步的,可谓是书人合一。米芾在真州谒蔡攸于舟中,蔡拿出王羲之《王略帖》,米芾惊叹之余想以画来交换,蔡攸不允,米芾就说:“若不见从,某即投此江死矣!”米芾的无赖顽劣,可见一斑。往好处说,则是心态放浪,不拘于世俗礼节。但老米终究是一个明白人。现存十几首米芾的咏书诗中,有四首是歌咏王羲之。跋王羲之行书:“锋势郁勃,挥霍浓淡,真如云烟,变怪多态。”跋《兰亭》:“清润有劲,秀气转折,毫铓备至。”但到了晚年却来一句:“一洗二王恶札,照耀皇宋万古!”对此,需要设身处地地看。一方面,米芾有兼收并蓄的心志。在32岁时“谒东坡于黄冈,承其余论,始专学晋人”,将晋人格作为自己的终生追求。虽言“入魏晋平淡”,其实从书风来看,并未真正的平淡,这是米芾的不足,却也是米芾的幸运,或者说是独特之处;另一方面,言行偶尔不一致,也是文人的一种微妙的心理。但不管如何,米芾所具备的批判意识,宣示了一种理性,取法而不膜拜,长短了然于胸,为我所用,才是根本的立足点。对于很多人来说,“集古”未必能成家,很多书家止步于“集”,既不能“汇”,也不能“融”,更谈不上“通”,只有“通”才能有个人创造。所以王文治评价米芾:“天姿辕轹未须夸,集古终能自立家。”临摹百家只是手段,结果是能自成一家。
《宣和书谱》介绍米芾:“大抵书效羲之,诗追李白,篆宗史籀,隶法师宜官,晚年出入规矩,深得意外之旨;自谓‘善书者只有一笔,我独有四面',识者然之。……古纸临仿,便与真者无辨。”这段话说明了两点:一是米芾擅长多种书体,融会贯通,这是他成功的基础。各种书体之间技法可以互参互补,只有这样,才能“独有四面”,对用笔的方向、势的把握才能极尽变化而又不逾所矩。二是米芾精于临摹,善于观察,达到毫厘不差的地步。对古人技法既能心领神会又可以落实到手上,见识很高,态度专注,心手双畅、转益多师,为“集古字”奠定了基础。
米芾所谓的“集古字”,就是借助临摹,实现从技法到超越技法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着重是处理好“我”与“他”的关系--具体来说,是我形、我神和他形、他神四者的比重。通常情况下,强调“入帖”和“出帖”,其实“入”和“出”取决于书家功力处于什么样的阶段,决定了“我形”和“我神”的强度,“似与不似”正是彼此之间的张力。风格强烈的书家,时时有我,凸显“我形、我神”,其次是“他形、我神”,再其次是“我形、他神”,最后是“他形、他神”,第一种情况说明了个性强烈,已经出帖,完全是自抒胸臆,最后一种情况说明尚未入帖,中间两种情况属于彼此交融。从米芾一辈子的书风来看,笔法和结体对于二王有充分地继承,未出二王体系,又有自家面目。前人言“右军如龙”,老米是“狮子搏象”,狮、象为兽中之王,毕竟还是凡间之物,比不上神龙在天。老米较之右军,还是略逊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