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与康心如交好的是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早在1910年康心如加入同盟会时,于右任就是介绍人,而且在自己上海的家里为康心如主持了入盟宣誓。抗战爆发后,时任监察院长的于右任迁居重庆,从此更与康心如往还不断。于右任是草书大家,康心如因此曾请“于大哥”为“美丰”题写行名。或许是为了方便识读,于右任把“美丰商业银行”几个字写得甚为工整,而这也成为于右任少有的非草书珍迹。平时,于右任有空就会来康家坐坐,康国雄喜欢摸于右任的大胡子,于右任则称康国雄“康家娃”.由于偶尔也在康心如家小住几日,于右任对康家上下都算熟悉。抗战胜利后,于右任在离开重庆之前向康心如提出,要把康国雄大姑父的女佣阿英带走。康国雄大姑父觉得两人年岁悬殊,所以不太愿意,但阿英本人却乐得作于右任的如夫人,最终,于右任经康心如同意把阿英带回了上海,后来还和阿英生了个儿子。
向延安汇款美丰不设上限
其实于右任与康家的关系可以溯源至康心如的大哥康心孚。康心孚早年曾留学日本,因担任中国留学生总会总干事得与孙中山相识,继而加入同盟会。有一次,孙中山问康心孚能否找人在上海为同盟会办报,康心孚说自己有个叫于右任的老乡可堪此任。孙中山希望于右任能先来日本,康心孚随后便给人在国内的于右任寄去路费,由此促成于右任与孙中山的初次见面。不久,于右任在康心孚的介绍下加入同盟会,随后返回上海创办了《神州日报》。于右任在其所做诗文中也曾提到,“余识党中诸前辈皆心孚介绍”.辛亥革命后,康心孚先到孙中山的总统府秘书处工作,后赴北京大学任教。1919年,康心孚因在“五四运动”期间过度操劳而猝逝,“北大”及康心孚授课的其他学校为此停课一天,以示哀悼。
由于兄长康心孚的关系,康心如和两个弟弟康心之、康心远后来深得国民党人信赖。抗战年间,于右任、邵力子等国民党要员不仅是康心如家的常客,而且曾长期住在康国雄的三叔康心之家。1949年,蒋介石在撤离大陆前曾路经重庆,为确保蒋介石的安全,重庆市长杨森更是特意征用康心如的汽车和司机为蒋介石服务。
虽与国民党渊源深厚,康氏昆仲却对共产党有着更美好的向往,并曾为共产党提供了不少帮助。康心远的太太王棣华在天津读书时与邓颖超是同学好友,因为这层关系,康心远曾向八路军重庆办事处捐赠过一批家具。由于康心之家聚集了于右任、邵力子、张季鸾、屈武等政界要人和社会贤达,周恩来有时会前往拜访,还曾借地作过统战报告。共产党人董必武、吴玉章等则经常向康心之寻求经济支援。每次到康心之家,他们都会带些宣传资料,如康心之在家,他们总能拿回一张数字体面的支票,如遇不到,则坐等片刻后留下资料离开。“当时敢和共产党打交道的人不多”,康国雄认为“大概也只有康家敢接待。”
执掌“美丰银行”和众多实业的康心如,为共产党做的工作就更多。抗战期间,因棉花、棉纱、棉布紧缺,国民政府财政部专门成立了“花纱布管制局”,禁止这些战略物资的自由买卖,并对流通做严格限制。康心如通过“美丰”投资的企业生产、进口了一批“花纱布”和药品,在得知延安急需后,康家将这批物资全部捐给了八路军重庆办事处,运送时装了满满八辆卡车。然而由于没有“管制局”许可证,八路军的车队根本无法把如此大量的被管制品运到延安,事实上,八路军的卡车还未驶离重庆即被“军统局”的检查站扣留。康氏兄弟又借助国民党内的关系,人情、金条并用地买通了军事委员会辎重汽车团,最后将这些东西伪装成国民党物资顺利运抵延安。此外,当时很多银行对于汇往延安的款项都有数额限制,只有康心如的“美丰”不设上限,因此“美丰”就成了抗战时期共产党向延安汇款的首选通道。
周恩来说本应该保留美丰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康心如觉得他向往的美好就要实现了。
此前几年间,由于国民政府的“金圆券”、“银元券”改革,“美丰”被折磨得元气大伤,至1950年4月,“美丰”已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维持经营,因而被迫停业。不过考虑到“美丰”投资的60多家企业尚在,康心如决定向人民银行重庆市分行贷款周转,以助“美丰”复业。
三次申请报告音空信渺,康心如对“美丰”的未来不抱期望了。关于人民银行为何不向“美丰”提供贷款,康国雄听到过两个故事。一是早年间,“美丰”曾有位职员拿了银行的几百大洋投往延安,共产党建政后,这位职员成了中国人民银行重庆分行的主要领导。“美丰的老人们和我谈过这事”,康国雄回忆,“他们说如果重庆人民银行不是由他管,或许事情会好办些。”另一则是从三叔康心之处听来的。1950年,康心之应周恩来之邀来到北京,周恩来曾于家中宴请康心之,并在谈到“美丰”时说,“我们当初认为,四川应该保留美丰”,然后又对身旁的邓颖超感叹,“解放西南的时候,我们八路军办事处的人没来得及跟到重庆!”
在后来的“反右”运动中,康心如被划为“右派”;文革期间,康国雄身不由己地成了“蒋介石的干儿子”,而康心远、康心之和康心如弟兄也相继含冤去世。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康心如唯一的愿望就是为康国雄澄清问题。为此,康心如曾给好友章士钊、邵力子,以及曾任国民党“军统局”少将处长、后来起义投共的沈醉等知情人写信,希望他们为康国雄作证。之所以找到沈醉,是因为沈醉在其撰写的《我所知道的戴笠》一书中提到,“蒋介石和宋美龄带着康心之的小孩在黄山马路上散步”,只是将“小孩”的父亲错记作康心之。然而在沈醉回信后,由于章士钊认为“沈醉以前是特务头子,转他的信不合适”,康心如最终没有采用沈醉的证明。邵力子的证明信是康国雄登门拜请来的,离开邵宅时,康国雄记得邵夫人送出了一句“不要翘尾巴”,令他长久琢磨。
证明信最后被转呈给周恩来,没有下文。
又几十年,白云苍狗,康心如、康国雄父子早已获得平反,只是当年曾陪少年等军官的花园别墅和亮着暗灯的豪宅,在经历了借占、索买之后,已被尽皆毁去。令康国雄感到莫大慰藉的是,2002年,中共党史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给了康心如一个盖棺论定的评价,书中说“对大后方的民族工商界人士,南方局也从多方面对他们开展工作。……重庆的康心如……等,都成了共产党的朋友。”
“共产党的党史写出我爸爸是共产党的朋友”,年已耄耋的康国雄把《党史》递过来,“你看,被称为朋友的没有几个。”在写有康心如名字的那一页,书脊已被翻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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