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许多事,你错过一小时,很可能就错过一生了。
——林清玄
那是1991年的秋天,一个令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时时怀想的季节。
我穿过人头涌涌的广州火车站广场,到电话亭里给我的贵州同乡打电话。挂线后,转身只见一个打扮得很夏天、很精神、戴眼镜的陌生人候在一旁。见我打完电话,他立刻对我说:“小姐,能不能借你的磁卡给我用一下,我的手机没电了,朋友等我复机。”他一脸恳切而亲切的笑容,更令我不能拒绝的是他那一口流利的贵阳话--很显然,他刚才已听出我的口音,是冲着老乡的情面来的。我毫不犹豫地把磁卡借给了他。
他很快打完电话,我们站在电话亭旁礼貌地寒暄了几句。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太平洋影音公司音乐监制朱德荣。比较特别的是,名片上还印着他本人的一张很艺术化的照片。我对这个名字跟眼前这个人一样陌生。他问我喜不喜欢流行音乐,我回答很少接触,他说,难怪你不认识我,一回生二回熟,有事互相照应。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我从未想到过这一次萍水相逢会对我以后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回到宿舍,我随手把那张名片塞进抽屉。那时候,我从上海华东师大毕业,独自一人跑到广州,在一所中学里做了两年教师。学生时代的梦想渐渐被平淡无奇、周而复始的生活消磨殆尽;而我身上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随遇而安、乐天知命的个性,又使我渐渐满足于那种简简单单、与世无争的生活。我并不那么热切地希望有所改变。
一天傍晚,我坐在自己那间只放得下一张小床、一方书桌的蜗居里跟一个同事闲聊,一边整理抽屉里的杂物。同事拿起一张名片,很意外地问:“你怎么认识朱德荣?”我说:“谁呀?”她说:“唱《海灯法师》那个,唱歌挺出名的。”接过名片,我才想起那个陌生人,原来他还曾是红歌星。当时,我对流行音乐的认识仅限于大学时代崇拜的罗大佑、齐秦、杨庆煌,歌星距离我的生活实在太遥远,想想也没有什么再见面的可能,于是又把那张名片塞了回去。
过了一段时间,我的一个在贵州电视台工作的同学让我想办法帮他联系一些节目源。我想来想去,也就那个只有一面之交的朱德荣跟这个沾上点边。一天晚上,我鼓足勇气给朱德荣打了个电话,没想到他对我这个老乡还有点印象,他很爽快地答应帮忙。我们约好第二天下午见面。那天下午我们的谈话很快超出了节目源的范围。朱德荣跟我谈了许多他对音乐的热爱、对自己那份工作的热情,我完全被他那种全身心投入某件事情而爆发出来的活力所感染。聊着聊着,他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说:“你不是学中文的吗?那你肯定写过诗歌,写过诗就可以尝试写写歌词。我们现在的流行歌坛就是写词的太少了。怎么样?试试吧?”我被他很快的语速和热切的语气弄得一时不知所措。写歌词,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我曾经梦想成为杜拉斯、张爱玲那样的作家,留下一个不朽的名字,却从没有对音乐产生过任何联想。虽然也曾被罗大佑和齐秦感动流泪,并在深夜里点着蜡烛一遍遍听录音带,把他们的歌词一句句记在日记本上,事实上我对歌词真的一无所
与朱德荣的百歌交融,缘于当年“一卡”知。我几乎是诚惶诚恐地对朱德荣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根本不懂歌词,而且我极少写诗,只写过一些散文。”他竟让我立刻回学校把我所有的作品拿出来给他看,我为他的热情所驱使,将那些已压在箱底的文稿翻出来让他过目。之后,他对我说了一句话,事隔五年,言犹在耳。他说:“苏拉,你一定要写歌词,你要相信我今天说的话,不出一年,你一定能成为出色的词人,会有许多人知道你的名字。”
一直以来,我都缺乏相信自己的能力,也很少去计划将来。当时,朱德荣的一句话并未使我踌躇满志、热血沸腾。但是,他的信任确实令我感动--第一次有人对我下了如此美好的预言似的断言,这使我产生了一种不容辜负的责任感。于是,我战战兢兢地走上了写歌词这条路。一时间,我那小小的屋子被各种有关流行音乐的杂志、磁带充满;一下课我就闭门听歌,体会文字如何才能与音乐达到完美的交融。经过一些日子的耳濡目染,1992年初,我和朱德荣开始了合作。非常幸运的是,那一年,我们的作品在广东新歌榜频频上榜,其中的一曲《深夜有你》获得了年度的十大金曲奖。颁奖的那天晚上,我坐在陌生的人群、陌生的氛围中,看见、听见出自自己笔下的文字、发自自己内心的情感被歌唱着,那种奇妙的感觉用最美好的语言也难以形容。那一刻,我终于相信,我的生活揭开了新的一页。
我是如此感谢那一次偶然的相逢,它让我如此切身地感受到命运在冥冥中所显示的力量,也成全了我向来随缘的心态:该来的总归会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我感谢命运的眷顾,同时也感谢自己不曾抱怨过生活。
从那以后,我和朱德荣成了默契的拍档和朋友。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仍会在回首往事时感慨不已。当他以创作一曲《九月九的酒》红遍全国时,我也丝毫不感到惊奇,我觉得那是他应该得到的,是他长期以来对音乐倾注的热情所获得的回报。我常常想起林清玄的一句话--“生命中的许多事,你错过一小时,很可能就错过一生了。”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重要的机缘,我一分一秒也不曾错过。
接下来的日子,越来越多的音符和词句占据了我的时空,我沉淀多时的情感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发而不可收。
1993年,毛宁唱红了国语版的《晚秋》,那是我第一次和许建强合作的作品。当时,以写粤语歌着名的许建强正在转向国语歌创作,准备寻找合作者。他说他挺喜欢我填词的《深夜有你》,想试试跟我合作。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把他的成名曲《晚秋》交给我填,令我莫名感动。在写《晚秋》之前,我们有过一次长谈,借着淡淡的酒兴,他向我讲述了他的一次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虽然爱已成往事,但伤痛犹在,愁肠百结,无以开解。我在感慨世间悲欢离合之余,只能用“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心中藏着多少爱和愁/想要再次握住你的手/温暖你走后冷冷的深秋/相逢也只是在梦中”这样的词句来表达痛失所爱的苦涩和无奈。也许,很多情感都会因时过境迁而由浓变谈,而最怕的就是淡得似乎销声匿迹却又无所不在,总在人不经意时悄悄袭来,轻轻触动,勾起一阵毫无防备的揪心疼痛,刹那间的,却又是永远无法消除的。从此,我学会了倾听,用心倾听旁人的故事,收集身边的点滴情感,体会心与心的交流,借以丰富自己的人生和歌词的内涵。
许建强以他流畅、感性而优美的旋律给了我不少灵感,使我的词句更加贴近音乐,也再次给了我信心。继《晚秋》之后,我们又创作了《星星是我看你的眼睛》、《晚霞中的红蜻蜓》、《伤心雨》、《其实我已不在意》、《把酒当歌》等作品,都是我自己喜爱的。与此同时,我又与李海鹰、毕晓世等着名音乐人合作,进一步开拓了自己的创作空间。当我越来越多地登上领奖台,越来越多地看到人们笑脸相迎,越来越多地在大街小巷里听见自己的歌,在广州生活了3年时间的我,才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正走进了这个城市,真正属于这个城市,同时也在心理上占领了这个城市。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