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还是一个刚满10岁的孩子,父母在一个流动单位,天南海北地跑,可一下车,父亲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了单位的介绍信,给我联系就读的学校,短短的3年,我就在贵州、四川、山东、安徽等省换了7所学校。
我最大的恐惧和厌恶就是上学,学校常常让我从恶梦中惊醒或哭叫起来,因为我是一个残疾人,先天性右足残疾,不同省不同学校、不同口音不同姓名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送给我一个相同的称呼“马蹄子”.这外号让我自卑、心烦。一到学校,我就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让新同学失去那种好奇心,让他们在熟视无睹中不再注意我这个“动物”.可往往我刚刚和新学校熟悉起来,父母又把我带上了火车,下了车又把我送到另一所新学校。
我的自卑、惊恐、茫然是难以诉说的,不知用功,不和同学交往,不但成绩一塌糊涂,心灵也混浊脆弱。课余时间我很少走动,体育课则躲在一个角落观看,如同一个偏执而仇恨的小兽。
那是在冬季,我转到一个新学校的第一天。当老师把我领进教室,向同学介绍完我,我以特有的姿势走向一个空位时,全班的眼光一下子集中在了我身上。我则在忐忑不安之中上完这节课,什么也没听进去,预感到不祥。果然一下课,事情就发生了,不但本班,而且外班成群结队的学生过来围观我。高年级的学生还把我从座位上推拽起来,让我走几步给他们看。直到老师进来,才制止了这一切。
可是,一放学,我又被包围住了。我的沉默和企图冲出包围的反抗,激怒了一些孩子,他们开始打我、踢我,用脚踩我右边的残足。我无奈、无助,这里没有老师,也没有父母。当寒冷的暮色四起时,这些人还不愿意走开,他们没完没了,我开始哭泣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这时传来一声大喝,接着一个穿工装的中年男人冲进来,挥动着强壮有力的手臂驱赶那些孩子,把我拉进了他家。这是一个十分简朴的家。中年男人倒了盆热水,把一块毛巾放进去,给我洗了脸,然后,让我在一只木凳上坐下,什么也没问,忙自己的事去了。我一个人无聊地坐着,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家。过了一会,中年人出外看了看,大概是确信那帮孩子已经走了,才让我回家。他对我说:“没什么,好好上学,做个有用的人。”
回到家我对谁也没讲刚才的事,我躺在小床上,想着一天的事,想着强壮有力的中年人和那句简单的话,最后想到了学习,渐渐地我感到以后的生活和人生有了落脚点。从那以后,为了有用,我开始努力学习功课,很快从班里的倒数一二名,成为第一名,初中毕业考取了重点高中,高中毕业又考取了重点大学。在求学的岁月里,我不再畏惧体育课,而以我特有的方式跳、跑、踢、拉,高中毕业达标且优秀,以至于刚人大学时,大学以为我隐瞒了身体状况,调出我的档案复查,结果档案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右足先天性残疾,马蹄足”.记得我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个晚上,母亲对我说:“孩子,你比谁走得都顺利。”
为了更有用武之地,我拒绝了南方一家报社的招聘,调到了一所中学,当了一名普通的高中语文教师。虽然做了两种假肢,可我一直不愿穿它们,而把我的真实显示在众多的学生面前,干净利索地参加着多种体育活动。每过3年,我都会迎来一批新学生,他们对我也会露出惊讶和好奇,虽然也让我略有紧张,但很快地,我给予他们的关于自然、人生、社会的思辨和体验,就折服了他们。当他们一批批走入高校、走向社会时,我相信我尽了最大努力,发挥了我最大的作用,这从每到新年雪片般飞来的贺卡上看得出。学生们给予了我最诚挚的祝愿和感谢,我坚信每张明信片对我都是无价的。
其实,我只不过把我受到的恩泽再传给更多的人,在无数挫折、困扰面前,我都会重温那句话:“做个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