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赶了一个早,天未亮从这个城市的北部出发,中途在东直门换了车,辗转至北京站。在车厢里有一个发现:车厢里几度上下,没有一个人是正在进行阅读的。从前的情况不是这样。
当年一个路远的同事对我说,她在地铁上把该看的书全都看完了。我自己在地铁里也有许多愉快的阅读。那本《挪威的森林》是放在包里,从崇文门到积水潭的地铁里一点点读完的。我还说过在地铁里不适宜读王小波,因为要是一个人笑出声来,会遇上周围人疑虑的眼光。
当然这不是“读书”的年代。而且说到“书”,容易给人一种正襟危坐的感觉,比如“四书五经”.那是给准备当“圣贤”的大人物们用的,是治理国家也是治理人民的。一个人如果不想治理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他就不会想到要去读书,是这个道理吗?
或者是拿“书”用做“敲门砖”的活动结束了。对许多人来说,那是至今记忆惨痛的时光,从五六岁开始,童工般地背着沉重的书包去上学,行走在早晨与黄昏灰暗的路灯之下,心中的欢乐和光明也一点点逝去,于是再也不碰这种印成一册一册的东西。
事情发展到了让人不好意思当着人面拿出一本书,仿佛那是一件自杀式武器,对于自己和他人同时具有杀伤力。对于这个曾经的诗书大国来说,看上去有点儿像是惩罚的含义,不知道我们的先人作了什么孽。
但是我们换一些词如何?不说“读书”,而是说“阅读”,不拿那个东西称作“书”,而是叫做“读物”?随手抄起一件“读物”,就仿佛随身携带一位朋友,它与你谈心,对你说话,不说有它帮你解惑的优点,起码可以帮你度过一段烦闷无聊的时间。如何?女儿小时候告诉学生,我这个老师喜欢的书就是《野天鹅在行动》(一本关于以色列特工的书),那也是我在地铁里的“读物”.
“阅读”与“读物”属于你自己,是你为自己准备的。
“个性”是一个时髦的词语,人人心向往之。但是“个性”的配方如何?到底有多少人拥有他们的个性,这是一桩可疑的事情。它不是表现在一个人摔碗拍桌子,当众叫嚣对骂,那叫失去自控从而泯灭了个性.个性*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在于能够建立起自己的世界。
在于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每天为自己做一件好事。包括为自己的床头准备一份“枕边书”,享受阅读也是享受自己的天地。甚至不与别人分享。在于能够对自己说,这个夜晚,这个周末,不是你的,而是我自己的。
如果你要拒绝别人,没有比阅读更好的了。如果你要进入世界,也没有比阅读更好的了。许多年前我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说英国妇女是这个世界上阅读量最大的。当丈夫晚间去酒吧去咖啡馆,她们将大床当做最佳阅读天地,她们在床上读得又快又好。待到丈夫第二天头脑昏沉地醒来,发现身边的妻子容光焕发,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阅读可以更新自我。新陈代谢的规律,适合我们的身体也适合我们的心灵和头脑。人人都希望自己强大,但是强大不是别人赋予的,而是从自身吐故纳新的行为中获得:每天都给自己新的进货,一时用不完还可以储存着,像在银行里放进存款一样,同样还可以生下许多“利息”出来。急用现学总是捉襟见肘。
法国思想家蒙田有一个“后花园”的说法。说是每一个人要为自己准备这样的地方,它们不轻易示人,那是一个对自己来说自由自在的地方:自由地思想和呼吸,自由地做梦和自言自语,悄悄地将自己的一部分埋葬掉,为的是诞生出一个新的自我。
假如年轻的身体中包裹着一个年老的灵魂,没有比这个看起来更加可悲的了。我去过一些也算是豪华别墅之类,主人什么都有,但就是缺少一排排能够令他增添光辉的书籍。要不就是他完全不会买书,那些精装的成套的书,没有一本入门入道的,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暴发户。
说这些话听上去像个书商似的,但我手中一本要卖的书也没有。与你们一样,我也是个喜欢翻来翻去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