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忽然起了熟悉的敲声。
我不想站起来,在床上叫出了“进来”两个字。
门开了,进来的就是馨。想不到她这时候会来。
“你!”我叫着,我惊喜得跳了起来。
“今晚上我不要回家去了,”她疲倦地说,就像走过了很长远的路程。
“为什么你忽然又变了心?”我想问她,但我却不敢问。我怕这问话又会把这个好消息给我打消掉。我想我们的爱情有了转机了。
她在我的书桌前面坐下来,摸出手帕揩拭了额和嘴,用一种冷笑的声音念出了那自由论的书名,然后掉头对我说:“那夫妇给警察带去了。你走后他们吵得更厉害,女的嚷着一定要去自杀……”
“不要谈这些事情了。为什么我们就不应该安静地过一刻呢?那爱情,我们就不该享受爱情的幸福吗?”我不顾一切,痛惜地用悲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爱怜地看着我,她的面容,她的眼光都渐渐在改变了。她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我一把就抱着她。玫瑰花的香又使我忘掉了一切。
这晚上她睡在我的床上,我并没有到朋友那里去。这夜晚是美丽的,柔和的。当她的身子在我的热烈的拥抱下面颤抖的时候,她像唱歌似的用颤动的声音说:
“这一刻,就让它继续到永远罢……就让爱情来把那一切给我驱逐开罢……这一刻我只要嗅着玫瑰花的香……我只要见着你,……黑暗,痛苦,寒冷,……够了,我受得够了。我不能够支持下去了……温暖,我需要温暖,……不要把温暖给我拿走罢……”
她说出了我心里的话。我的感情和她的是同样的。
这一刻我的全个身子都渗透了快乐。我想不到会有明天。
三
明天终于到了。昨晚的快乐似乎成了一个美丽的梦。在下面的街道上很早就响起了汽车的喇叭。
她临走的时候告诉我,她打算不再读书了。她的姊夫近来的经济情形很不好,商店生意坏,捐税又太重,今年亏本很大。她因此不愿意再拖累她的姊姊。
我自然用尽我的力量来安慰她,我还说我可以帮助她。她只是笑了笑。因为她知道我并没有这力量。
但是我想我一定有办法。
四
我和馨接连过了四天的快乐的生活。在这快乐中我们也看见了一些暗影。但它们终于被快乐掩盖了。
第五天我没有去找她,我被别的事情缠住了。但是我晚上回家却看见书桌上放了一个字条,她留下的字条。
她来过了。在字条上她写着这样的话:
“我是来告别的。毒已经蔓延到病人的全身了。我不能够再装做一个瞎子了。一刻的快乐只给了我以后的更长久的苦痛。玫瑰花瓣上面已经溅上了病人的脓血。我嗅到那毒气了。我要救自己,我便去做一个医生。你不要找我。我们将来一定可以在那病人的身边会见,我知道你有一天也会去做医生的。我热烈地吻你……
你的馨。”
我读了这字条还有些儿不明白她的意思。我连忙跑出去,雇了一部人力车一直坐到她的家。
我急急跑上楼去。她的房门开着。我去扭燃了电灯。
房里没有人。除了一点旧家具外,就没有别的东西。家具是房东的。无疑地馨是消灭了。
我在房里徘徊着,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忽然在屋角里我发现了一束玫瑰花,花瓣已经枯萎了。我拾起它来,拿到我的鼻上,一种淡淡的异样的香味慢慢儿沁入了我的鼻里,使我想起了她的字条上面的话。
“张先生,”一个女人的叫声把我从思索里唤醒过来,那是馨的房东,那个和蔼的老妇人,她带笑地望着我。她知道我是馨的好朋友。
“钟姑娘搬走了,她没有告诉过你吗?她说搭船到上海去。”她的带了皱纹的脸上露了惊讶的神情,她一定奇怪:我会不知道馨已经搬走了。
“我知道,”我含糊地应着。其实我知道的是另一件事情。到上海去,那是馨的假话。我知道馨一定在这城市里。
但是我到什么地方去寻找她呢?
我迟疑地望着那一束枯萎了的玫瑰花,我的眼泪慢慢儿滴在花瓣上面,从那里透出了一股一股的淡淡的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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