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这个狗东西,要我说,就是欠踹欠扁,好多次我猫着腰,想瞅准机会逮住它,可它太滑头了,像无影的风,根本不上我的当,最可恨的是,它还跟我玩起了躲猫猫,我有许多次机会主动出击,不是踉跄跌倒,就是空扑一场,老算计着有朝一日为自己雪耻,偏偏背道而驰,日复一日,眼看着报仇遥遥无期。
就在我痛陈它的种种劣迹,骂它个狗血淋漓时,它站在一条河流的对岸,冲我大声狂吠,露出尖尖的獠牙,狗眼里透出一股狡黠凶残的光,让我不寒而栗。我知道,那是单挑的信号,我不是一个强壮彪悍的人,撵它撵得我已经气喘吁吁,我有几斤几两,它知根知底。对视,僵持,突然它在原地转了一圈,"呜呜呜"地仰天一声长啸,划破了两岸的寂静。
这就像是一场梦,我被这长啸的吠声惊醒。我站在高处,看见阳光中的树枝峭拔、坚挺,枝干间回荡着坚硬的寒气,一个个人保持着蚂蚁般爬行的姿势前行。远望,我望向东西南北,城市的丰腴丝毫未减,只是隐约间露出灰暗的、粗鄙的底色。这一切来得太不可思议,昨天还在春天里闲庭信步,一夜之间,竟然会踏入肃穆庄严的冬?这是一个谜。
我有一个习惯,每过去一天就会在日历表上画一个叉,日子一天天流过,我却无动于衷,像根不知痛痒的木头?我痴痴地站在冬天里守望,不知道现实究竟给了一个人梦想有多少时间?也不知是现实束缚了我们的手脚,还是梦想束缚了现实?梦想在上,现实在下,而我就在中间不上不下,徘徊在梦想和现实之间。
窗外,冬天正在一步步深入,这个季节似乎有着强悍的消解功力,让许多人和物暂时退回到最小最直接的部分。借助冬天的外力,我看到了我的处境与命运--大地上雪光闪耀,我,形单影只,迎面而来的风试图吹倒我,我用力踩着雪和枯枝败叶覆盖的地面,向大地吁请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权力,没有回应,只听到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也由此,我的胸膛连带着发出一种"轰鸣",响彻我的一整个冬天。
我知道,我算不上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可为什么现在的我总是高兴不起来?我不是一个在意形象的人,可为什么看到黑发一日日雪上加霜就会徒伤悲?我的手糙如枯枝,我的背佝偻变形,我的脸皱纹满布,我开始相信:时光是一种可以直接改变人物质结构的力量。就像现在,我成了被时光遗弃的一介寂寥衰人。
现在,我越来越喜欢回忆。回忆,有一种抽离现实的动态存在感,就好比是在剥洋葱,每剥掉一层就会露出一些早已忘却的事情,一层一层剥掉,泪水和欢笑俱在,多么有鲜明的生活印记。童年时光,静谧盈盈,时间过滤了声音,但画面是永不褪色的热闹,摘桑葚、掏鸟蛋、抓蛐蛐、捉知了、捕鱼虾、堆雪人、打雪仗……那个时候,和伙伴们逗乐了就笑,惹毛了就哭,有哭有笑,好不生动。直到有一天,不知谁掠走了我们的童心,我们一个个生活在别处,学会了跟社会耳鬓厮磨,疼了不会哭,开心了不会笑,只是在午夜梦回时呐喊一声,惊扰了睡在枕边的那个人,她骂了一句"抽什么疯"后继续睡。被窝里热烘烘的,我蜷缩着冷得直打哆嗦,黑洞洞的房子拉长了夜的深度。在墨色的夜中,我虚无缥缈般游弋,游离出 日益臃肿的躯体,灵魂像羽毛浮在空中,亦步亦趋跳起舞蹈。而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怪物,睁着铜铃大眼盯着这个世界,伸出带爪的十指试图掐掉疯长的"欲"和"恶",但无济于事,那是一切不快乐的根源,是诋毁和败坏现实的下流东西。
纠结的情绪像燎原的野火在深度蔓延,心火灼伤我已久,我看到羽毛落地了,那时我也落地了。坠落的一瞬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人的屈辱浮沉,生活的阴晴圆缺,都只是转瞬即逝的时光之壳。虽然现在我还不敢牛掰地像那个老前辈那样说"时间是带走我的河流,但我即是河流;时间是烧掉我的火,但我即是火。"但我确定,我找到了活着的存在意义,那就是用灯照亮匿藏在时光褶缝里的事物与真相。
日与夜,茫茫如水一般淌过,我们兜兜转转,在一个叫时光的局里滚来滚去,我们其实都是时光局里的一颗棋子。黑夜与白昼组成一张棋盘,牢牢将棋手囚禁在中间。上帝操纵棋手,棋手摆布棋子;上帝背后,又有哪位神祗设下了尘埃、时光、快乐和生死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