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女友一道去香港,晚饭后的安排是到夜总会听歌。待我们进场,里面已坐得满满的,服务生引了一个侧座,整晚上便都是偏着脑袋梗着脖子看舞台,好像落枕一般。
先是出来一位菲律宾男歌手,手持麦克风,用女声唱《酒干倘卖无》,歌声婉转悠扬,摹仿得帷妙惟肖。我们正听得入神,不料他手一抖,把麦克风凌空抛起,颠了个个儿再接住,以拖着电线的麦克风尾巴对着自己的嘴巴。按常识,这么一折腾,音色应该大打折扣,就此噎了声响,也有可能。不料歌声毫无钝挫,嘹亮如初。大家正纳闷,那男子干脆把麦克风丢到一旁,手舞足蹈起来。他的嘴夸张地紧闭着,但激越的音波越发响彻大厅。
就在大伙显着地感觉受骗上当之时,一位挺拔的女歌手朱唇启动,自后台款款地走了出来。原来那动人的歌声一直出自她的喉咙,菲律宾男子在与她演双簧,配合极默契,几乎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耳朵。
女歌手穿着1996年秋季香港最流行的黑白套装,她和菲律宾男子对谈起来,台下爆发出一阵阵响应的笑声。同行的香港朋友介绍说,光顾这个夜总会的多是工薪阶层,忙了一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搞笑,松弛一下紧张疲惫的神经。艺人做秀,插科打诨,给大家逗个乐子。因为讲的都是粤语,我们只可感受气氛,内容却是一句也听不懂,看那一男一女唇枪舌剑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的样子,觉得有些像我们的对口相声。
笑闹了一段后,女歌手开始独唱。她唱一段,就眉飞色舞地向台下打招呼,于是有人写了歌单递上去,歌手就按听众点的歌接着唱。她的音色很好,曲目大部分都是香港流行歌曲,且歌且舞,甚是活跃。香港朋友怂恿道,你们也可填个歌单,让她唱个大陆歌曲啊。我们问,她会唱吗?朋友说,九七在即,港人学说普通话已成时髦,演艺界得风气之先,该是会的,不妨一试。女友是一热血青年,迅即拿起笔,填了歌单,赫然写着:请唱一首《我的祖国》。
服务生用托盘将单子敛了去,很快传到台上。女歌手聚起蛾眉,轻轻念出声来:我的祖国……用的虽是粤语,因发音简单,我们都听明白了,台上台下一时变得很静,且看她如何应对。女歌手突然朗声一乐,换了很标准的国语说,看这歌单,原来今天场上有大陆来的表哥。表哥……歌手的目光巡视全场,好像在寻找哪一位是填写歌单的人,嫣然一笑道,表哥想听我的歌,想听《我的祖国》,我是很想唱的。只是我还没有学会,是不是啊?她回头看了看乐队,乐手们纷纷点头表示不会伴奏这首歌。那就只有望表哥原谅啦!她说,我为表哥另唱一首歌,就是大陆很好听的流行歌曲《小芳》,你们说好不好哇?
响起一片掌声,乐声起……
女友略一思索,又在单子上写下一行字,招呼服务生递上去。
点歌的人很多,女歌手把场上的气氛撩拨得很热烈。等了半天,才见她展开一张单子,一阅之下,脸上的神色紧张起来。
请清唱国剧片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女歌手略困难地念道。
女友轻笑道,谁让她只知道有大陆来的表哥,不知还有大陆来的表姐表嫂呢?这下她便记得了,大陆还有数不清的表叔呢!
女歌手略一沉吟,笑嘻嘻地说,表哥又给我出难题了。只是这有关表叔的歌,我真是不会唱。她一边说,一边用小小的步子在台上轻轻走着,秀发低垂,遮住眼帘,真是很犯愁的样子。走到台中央明亮的光线下,猛地一甩头,向着台下一处西服革履的人群,大概认为那就是表哥们的大本营吧,很认真地说:大陆来的表哥,我真的还没学会唱你们点的这些歌。但是,表哥,我会好好学的,待到表哥九七再来香港时,我一定用《我的祖国》欢迎表哥!
当我们走出歌厅的时候,夜已深到接近黎明。这块百年的殖民地就要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