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他,我觉得自己老。虽然说只廿多岁,而且又长得年轻,但是不能比,一与正直的青春比,就原形毕露了。我暗头里叹气。
他是天真的,仿佛真是早上七八点的太阳,无限春光在眼前似的,我有点喜欢他,喜欢他对世事一无所知,好好的白纸总是要染污的,十年前我比他更白。算了,出来吃一顿饭,就带上了这么多奇怪的想法,无聊。
吃完了导演还要去喝咖啡,我想推辞,一想回了家,左右也不过是睡觉,不如去散心散到底。
到了他们出没的咖啡座,导演碰见了一大帮熟人,一坐就坐过去了,剩下我与方正两个人在一张圆桌上。导演老半天没回来,像把我们忘了。
方正不耐烦了。我含笑的看看他。天生明星材料,他会喜欢电影圈,这么不甘寂寞,这么爱热闹。
他偷偷的跟我说:“玫瑰,我们先走?”
“你不怕?”我笑问:“回头你导演不见了人,会找,”
“才不怕。”他说:“他知道我在那里。”
“好的。”我笑,“走吧,多坐也腻。”
“来!坐我的车去兜风去!”他拉我起来,取出钞票搁在桌面,我们两个就这么溜走了。他牵着嘴角,似笑非笑,很是动人。我总是觉得他的特色是动人心弦。
街上的空气很新,却下着雨,雨是忽然来的。
我问:“你的车呢?”街上映着霓虹灯的七彩,雨水一晕一晕,我有点心不在焉的问着。
他有点尴尬:“就是没告诉你,车在停车场,而且是开蓬的,现在又下雨。”
我笑了。
到现在才看清楚,他的西装是深蓝的。现在他还可以站在街上,三五个月之后,恐怕会围上一堆影迷了,至少有人指指点点,不会放松他,他会不会想念如今的自由?
“就这样走一下好不好?”我问:“空气难得新鲜。”
“好好──你不怕淋雨?”他诧异的问。
“不怕。”我说:“只怕导演现在穷找我们。”
他低下头笑了。我们一直走看,雨很细。
“以前干什么?”我问他:“念书?”
他看我一眼,“别笑我,我是修机器的。”他伸出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我点点头,欣赏他的坦白。
“我父亲开一家小小的车行,我跟他做一辈子,也没出息。”
我抬头:“做明星会有出息?”
他犹疑了一下,“至少他们给我的薪水不坏,而且他们说我会有扬名的一天。你也这么说。”
“是的,我没有骗你,我见过太多的明星,谁该红,谁该不红,总有点分数。不要见怪,你不像车行出来的。”
他兴奋,“我希望好好的干一干。”
我不出声。这是一项赌博,他赢的成数很高,但是吃这种暴起暴跌的偏门饭,还比不上守着一家小车行稳,现在跟他说,他死也不会明白,将来明白了,又来不及了。凡世事多数这样,如今他名利心织,再泼几盘冷水,也是徒然,我还是省点唇舌算了。
雨忽而之间大了起来,我与他并没有急步奔,他只是指指前面有遮盖的地方,我们走到屋檐下去。
他说:“这层楼就是我的家,要上去看看?”
我诧异问:“这么近?”这附近都是中上级的小型住宅。
“是。”他耸耸肩,“公司为我准备的。”
电影公司就这样,把好好的年轻人拉过来,像买了一样道具,塞进什么模子里,就定个什么型──谁是玉女,谁是武后,谁是影帝,谁是巨星,出尽法宝,不过是想捞几个钱,不过总算互相利用,倒也公平。
“你一个人住?”
“是。”他说:“我会煮咖啡。”他春着我,“请你喝?”
我笑了,跟他上了楼,他住第十一层,小小的一房一厅,布置可以说豪华,然而其俗无比,却也不会比一般明星住宅差到哪里去,公司待他是优厚的,方导演有功。
他没一会儿就捧出了咖啡,肴来还真有一手,另外递过来一条大毛巾,坐在我旁边。
我抬头,“干吗?”我问。
“擦擦头发,都淋湿了。”他说:“当心伤风。”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