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学过一点。
因为我小时候从未想过,我会嫁给一个像汪自强这样的人。汪自强没有不对,不过如果我早一点晓得我会嫁给他──我除了学吃,就什么都不必学了。很讽刺的一件事。
门铃响了。
送汽水的,我想。
我连忙挽起头发,夹好了才去开门,总不能把小死,我这样的面黄肌瘦,又蓬头散发。
门一开,我就傻了。门外不站着什么送货小厮我一看就知道是那个MIT的教授,他衣冠楚楚的站在门外,只提一个小箱子。自强忘了说一样:他身高六尺,有一头浓厚而长的髻发,英俊得叫人吃惊。
“我叫王家明,这里姓汪?”他问。
“是,你早到了。”我说。
“是的,你是──”
“自强的老妈子。”我只好笑,“请进。”
“汪太太。”他也笑了,但他只是动了动嘴角。
我有点手足无措,这是我的毛病,从小我碰见英俊的男人,总是会手足无措。
“我打电话给自强。”我结结巴巴的说。
“不要客气。”他的表情有点同情。
他是应该同情我的,我这个鬼样子,厨房里还有半碗泡饭。我叹一口气。
“你要喝什么?”我问。
“冰水。”他答。
“你舒坦一下,我马上替你拿来。”我说。
我奔进房间,拨通了自强公可的电话,一边用梳子梳头,我说:“他来了,你那个教授!”
“他早到了?”
“是的,请你别这么轻描淡写可好?我现在该怎么办?你早点回来行不行?”我怒问。
“我在开会。”自强说:“你招呼他一个钟头,他是个好人。”
他挂了电话。他就是这样。
我在房里把头发辫成一条辫子,然后我出去倒了一杯冰水,加上了很多冰,递给他。
“不要客气。”我说:“自强一小时内回来。”
“请你也不要客气。”他看着我。
我只好又笑了,“从来没见过穿牛仔裤、破衬衫、梳辫子的主妇?”我摊摊两只手。
“很好二他说:“很好。”他的杯子倾斜了,一块冰溜在地下,我弯下身去拣,它又滑在地上,结果他帮我拣起来了,放在烟灰缸里。
他擦了擦手,他忽然说:“那块冰,有点像爱情。”
我猛地转过头来,我看着地,“你是科学家吗?”
“你可以那样说。”他微笑。
“可是你说一块冰像爱情?”我笑。
“学科学的也是人。”他微笑答。
“那么你与我丈夫不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说。
“我知道自强。”他笑了。
“你要看春你的房间,幸亏我把它收拾好了。”
“这次来,一定增加了你们很多麻烦。”
“并没有。女佣人很难请,地方小。这层房子是分期付款买的,到我们八十岁的时候,恐怕可以付满了。”
他笑:“这花是我的?”
“是的,买给你的。”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好像是我的家一样。”
“把它当你的家好了。”我说。
他坐看看住我,“你为什么留长发?你应该把头发剪得很短,长发是属于男孩子的。”
“我从前一度有过短发,”我也坐下来,“比你的短得多,自强痛恨短发,你明白?每夜我做梦都看到自己的头发又短了,不过除非跟他离婚──”我笑了。
我在做什么?与一个陌生人谈论我自己的头发。
我改变话题,“你是混血儿,王先生?”
“是,我母亲是英国人。”他答:“我常以为一般人看不出来。”
“看第二眼就看出来了。你要吃点心?”
“不用了。我只从窗口看上去就行了。”他站起来。
“自强很快就回来了,我到厨房去看看,失陪一会儿。”
“千万别客气。”他说。
我走进厨房。
一块冰像爱情。滑不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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