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
从屯堡到碾盘,沿细沙河走约30里,路就分岔了。上山是碾盘,从左过一座石拱桥,是黄斯大队。这座石拱桥,当地称为大桥,单拱,架在细沙河上,不过10米长,但结实,一色青石拱就。桥头有一块石碑,斑驳可见一些捐钱修桥人的名字。桥下拱顶有一铁环,上悬一柄铁剑,直指流水,已黄锈不堪,谁也不敢动它,说是鲁班师傅修桥时留下的镇水之宝,专斩过水蛟龙。山里人把发大水、滑坡泥石流地陷都认为是蛟龙出世作怪,称为走蛟。我在碾盘工作12年,发过好几次大水,把细沙河两岸冲荡得原形毕露,桥面两边起栏杆作用的千把斤重的长方体石礅,也被翻桥的水打于桥下,剑仍悬着,没见斩什么蛟。
过大桥靠右手沿喻家沟而上,要转好几个山湾,一路缓缓而上的懒洋坡,经过好些人家,才到灯盏窝。从地形上看不出地名的由来,只是半山上突出的一块台地,再上去就是南天门了。半壁上散居着10多户人家,孩子们到碾盘或黄斯屋基上学都很远。
1964年冬,全民办教育大办耕读小学,在这里和台子上设了教学点,由一个中师刚毕业的老师进行两点间日教学,两点距离超不过5里。灯盏窝教学点设在一户姓胡的人家,这家平日只4人,大姐是户主,带一个吃奶的孩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妹妹,一个上十岁的弟弟。男人是上门的,在宜都放木排,一年难回一次家。屋是才修的,只有住房和厨房装了板壁,堂屋是穿架架,前后夹的木板,热天通风凉快,冬天和露天一样冷。大姐好客热情,哪怕无米下锅,也敢留人吃饭,听说要办学,主动借出堂屋做学校。
1968年,台子上教学点已撤销,灯盏窝教学点成为队办小学,还是设在胡家。公社调我的妻子去那工作,那时妻是公立占编代课教师。第一天是我送妻去的,一是与生产队联系,二是想看看学校。胡家大姐三十出头,一脸白麻子,眯缝眼,头发像烂鸡窝,以后才知她不洗脸,不梳头。胡家大姐是个好人,一个可怜的女人,她腾出屋做学校,不仅因为有个弟弟读书,也因自己没文化,一辈子光吃人家的亏,学校办在家,可以学几个字。妻去以后,给她送了香皂、梳篦、镜子、毛巾,还帮她洗过几次头,以后她也天天洗脸梳头了。当时妻正怀第三个孩子,每天早去晚归,近10里山路,到她家时,总要喘息一阵才能上课。大姐给妻多方照顾,总是把堂屋收拾得干干净净,课桌擦得亮亮堂堂,还给学生烧一大锅茶,每天都要留妻吃饭。
妻生孩子后,我去代了一个月的课,有时闲谈,她毫不隐讳地说自己难言的苦衷。丈夫常年累月不在家,很少给家里寄钱。在那一分多钱一个工分的年月,要养活自己、孩子、弟弟和妹妹,撑起胡家的门面,谈何容易!一些下力的事,就是从公屋分一挑洋芋,都离不得男人的帮忙。修房子就够她伤心的了,木料砍回来堆在场坝里,先请来一个木匠师傅,一看主人家穷,推说木料不好走了。日晒夜露,风吹雨打,木料皮都烂掉了一层。幸好有个姓李的师傅路过看见,帮她修起了房子。妻子坐月期间,胡家大姐每天都要我带点小菜什么的回去,还积攒了20个鸡蛋,送了一只母鸡,也难为她了,她说:“我喜欢看得起自己又不欺负自己的人,只是这样的人太少了!”妻子满月后,领导见她带着孩子跑教不方便,把学校从胡家往下搬到三小队办公室,读书的还是这些孩子,只是山上的学生要多走一截路,家长看到老师的困难,都没意见,只胡家大姐哭了一场。
学校仍叫灯盏窝小学,学生都很可爱,爱读书,有礼貌,也能干,他们从小都能养活自己,还可给家里分担一点油盐钱。他们上南天门的老山里去捡黑木耳、香菌,挖天麻,还会安套套山鸡、野兔。这里楠竹、金竹、水竹、慈竹、油竹遍地都是,靠山吃山,他们从拿得起篾刀,就跟大人学划篾、编撮箕、翻挑篮、织背篓。背篓织得特别好,篾纹可以现字,现花鸟虫鱼,方圆几十里的人家都喜欢买这里的背篓,只要说是碾盘灯盏窝的,不还价就买了。他们精心给妻编织了一个背篓背孩子,我们用了好多年,背系换了好多次,一直舍不得扔掉,走到哪,别人都问是哪买的。这里木料多,孩子们从能拿起解锯,就搭起板凳解料、解木板、解椽角。他们自制习字板,锯一块书本大的木板,刨平磨光,刷上生漆,用白墡泥做的粉笔在上面写字,演算,可以节约纸。照说这是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所在,但在那背误国家背误人的年代,赶场只能天不亮上路,叫资本主义,见不得天日,跟做贼似的,年年吃供应,年年闹春荒,有时还闹冬荒。学生再好学,没有课本,堂堂课都是毛主席语录,数学只教珠算,教师再会教,英雄无用武之地,只起带孩子当保姆的作用。这个地方没有通过读书走出去的人,以后有几个孩子当了兵,在部队都干得不错。
因为妻在这教书,经常去帮忙家访,在学校服务的3个小队可以说家家到户户落,交了不少农民朋友,看到许多离奇古怪的事情,如果有精力,可以组织一幅山里农民生活色彩斑斓的画卷,这里只素描几个人物。
灯盏窝的正窝子上住着一户姓陈的人家,一家3口,3个男人,祖孙三代。户主是个结巴,因为穷,女人跟别人走了,丢下一儿一女,女儿从小送给了人,儿子在灯盏窝小学读书。父亲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