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窝队办小学(2)

时间:2012-07-06 09:05来源:新华副刊 作者:刘庭槐 点击: 载入中...
70多岁,性情古怪,在家照屋种园子,像一把锁、钥匙不对别想开,见谁来他家,都认为是贼,只在阶沿口硬撑几句,就把别人打发走了。我算是个例外,因为经常在这一带家访,他家在上南天门的半腰,上下都得坐一坐,歇一下,找口水喝。第一次去是动员他孙子上学读书,老人很欢喜,不仅让我进屋坐,还给了一碗像阳尘水的茶。老人像电影上的座山雕,鹰鼻鹞眼,眼睛老跟着人转,提防着人。说来可怜,老人防人像防贼,其实什么也没有,一口没门的破碗柜,里面有四五个碗,一口锈锅,几条长木凳,灶头上有一个炕架,吊着几个阳尘火炕的棕包,可能里面是蔬菜种子。

 

    以后上下到他家,老人仍用熬的老木叶茶相待。没见他利利索索吃过粮食,总是红苕、洋芋、青菜、南瓜当饭,很少吃油,锅里糊了一层厚厚的黑锅巴,用锅铲也铲不掉。有次我上南天门家访,回来饥肠辘辘,到老人家附近,闻到炒黄豆香,我暗自庆幸,不会挨饿了,老人会给我吃的。进屋就大叫:“饿死我了,好香呀!”老人正站在灶背后拿锅铲在锅里翻动,见我一来,忙拿锅盖盖上,并紧紧按住。我说:“陈伯,什么好东西呀?给我吃点,明天给您带大米来。”他说:“不是我舍不得,你吃不下去的。”说着,泪水从干瘦的脸上流下来了。揭开一看,是炒的漆树籽。这东西只黄豆粒大,黑色,外皮有一层油,炒时很香,炒熟,油也挥发完了,外层有硬壳,用磨子推细了吃,味道又苦又涩,吃后不消化,大便拉不出来,是灾荒年渡命的东西,平日喂牲口也不用。我心里不是滋味,抓了一把嚼了起来,硬得像铁子。我问老人为什么不吃粮食,他觉得这是个不值得一提、自然而然的问题:“孙子要上学,儿子要出工,粮食只这点,我是个隔天远隔地近的人,三个饿不如饿一个,亏你还是个老师,这么个账都算不来!”我沉默了,我们的农民对国家、对后人,奉献是没有一丝保留的。

 

    老人自豪的是为后人留下一片树林,是生命之所系,希望之所在。在那今天收归集体、明天还给个人、割资本主义尾巴比割韭菜还勤便的年月,他磕头,讲好话,把一二十岁的民兵叫爹,提着斧头在树前拼命,拿着火把要自焚,保留下一片林子,一方绿色。1969年发生春荒,国家虽及时调来供应粮,但杯水车薪,老人饿倒在床,孙子已一个星期没有上学,哑巴儿子为了3口人活下去,没敢与老人商量,24元钱卖了7棵最大的杉树,都是两尺多的围圆,两三丈的树身。买主来砍树的那天,老人知道了,爬下床来,拖着已生锈的斧头,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那棵大树下,背靠树身无力地叫喊:“砍吧,砍吧,先把我砍了吧!”结巴儿子跪在地上求老人让开:“爹呀,您还要活下去,您还要过好日子,您孙子更要活下去,树砍了还可以栽呀!”老人红了眼,什么人也不认。听着山林里倒树的声音,老人颤抖了,知无力挽回,斧头,从手里掉下了,人,倒下了!结巴儿子用24元钱买了50斤大米,想给老人慢慢调养。饭端到床前,被老人推开了,往嘴里喂,牙关紧闭,只孙子来跪着喂稀饭时,才喝了两口米汤,老人嘴蠕动着,含着两汪泪水,咽气了。

 

    生病期间,老人的房门都是锁着的,睡在火坑屋里,平日谁也不准进去,死后,儿子孙子才能进入老人的住房。屋内的木缸、木桶里装了不少粮食,有的已霉烂发黑结饼,有的被虫蛀成了粉末;枕头下,铺草里,腰上的板带里有不少钱,都是一角两角的票子,发了霉,是老人平日去几十里外赶场,卖草鞋、棕片、背篓苦攒下来的;发黑的蚊帐背后挂的腊肉,陈年陈月,都发霉生虫变坏,瘦肉变得跟棕丝一样。据说办老人的丧事,小队没花钱,儿孙也没花钱,老人的积蓄还没用去一半。这就是鄂西大山里一个老农民的一生,辛辛苦苦来,辛辛苦苦去,一辈子愁吃的,为儿孙,怕饥饿,怕荒年,怕自己有,又怕自己没有,留下勤劳,留下永远做不完的事,从泥土中来,又化作泥土,从山林草丛中来,又化作一片绿荫。

 

    学校从灯盏窝搬下设在三小队公屋。这里看来青山绿水,下面是细沙河,河沿这边一带的水田全是这个队的,山上也是水田居多。可能山里阴气太重,又多是冷水田,秧子不大发蔸,割谷时,一把捏得下一二十蔸,又经常发生病虫害,到手的谷子,几天工夫,满田都是白刁刁、年年闹没饭吃。有一年细沙河发水,冲毁了岸边的水田,过日子更难了。好的是这里竹子多,杉树多,漆树多,靠织篾货,卖木料、卖生漆买粮食吃,赶一场,只能买回吃两三天的粮,场场赶,天天饿。没几年,山林砍光了,漆树割死了,只有笋子年年还是拼命地发,竹子还是拼命地长,大自然的恩赐,养活这个队的百十号人。

 

    学校坎下有户姓代的人家,户主代玉书,50多岁了,害肺结核,不能劳动,也没钱治。他养了3个儿子,老大银成,说了个高山媳妇,可能现在都还是这样吧,大山顶、沐抚、板桥等高山的姑娘,往二高山一带嫁,而这一带的姑娘又往屯堡、县城附近的低山嫁,他们说:“男人往高处走,姑娘往低处流。”银成结婚后就分出来了,高山媳妇不挺能干,只知干活下蛮力,家境不怎么好,不能为生病的父亲分忧。老二银洲,老三银珍都是诚实能干,学习勤奋的孩子,只因父亲有病,哥哥又无力相助,过早分担了繁重的家务。整夜不睡织背篓,让父亲去赶场,第二天上课老打瞌睡。有时两弟兄早晚还搭起凳子解料,这是最累人的活,连大人也受不了,拉不了两锯,肚子就饿了。正儿八经请师父解料,每天吃五顿,而且大酒大肉,他家哪有力量招待。他们一个12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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