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乡村大都有几棵老槐树,斑驳陆离,伤痕累累,像是乡村剖面上的年轮,记录着乡村的往事。无论乡村怎样进步,也无论村里的人多么现代,都改变不了老槐树的沧桑。
然而,那些苍老的枝干上每年都能挤出翠绿的嫩芽,也照例能开满一嘟噜一串的槐花。所以,白亮亮的日头被老槐树从半空里接住了,铺在地上一片花花搭搭的荫凉,成了村里老人躲避日头的地方。
风很柔,轻轻摇动着槐树的枝叶,摇出了街道上的静谧,也摇出了树下几个奶奶级别的老人有些神秘的悄悄话。很少有人走动,好像那一座座宅院里的人都去忙碌了,连趴在门口的狗和沿着墙角觅食的鸡都显得那么慵懒。所以,尽管槐荫下的议论有些神秘,但在这静谧的街道上却依然很清晰。老人们都是村里的字典,但只有当她们坐到一起,那字典的页面才会打开。没有任何一家的事她们不知道,也很少听她们说起村子以外的新闻。只要日头明亮,槐荫下就是她们的世界,或搬一个矮凳,或铺一块凉席。有的时候带着孙子,更多的时候谁也不带。据说,这些老人离开村子最远的距离是她们的闺女家,参加的最热闹的事是村里的红白喜事。她们最满意的食物是粥,熬菜和馒头是改善伙食。当然,如果谁家改善了,那么槐荫下肯定就多了一条新闻。
坐着,她们每天就在槐荫下这么坐着,慢慢浸染着老槐树的沧桑,一页一页的翻开又合上村子的字典。树上的知了偶尔撒尿,凉飕飕的淋在哪个奶奶的脸上,招来一句咒骂,然后稍稍换一下地方,好像知了还会在那一个地方撒。
如果街道上有谁走过,她们会从很远的地方开始讨论那是谁,几个人的目光就随着那人的身影移动,然后争着抢着打招呼,再远远地将人家送走。于是,这个人家里或构成新闻或够不成新闻的事件就全被她们交头接耳的翻腾出来。当然,她们只是议论,绝对不会参与到任何一件事情中去。每一件经过合议的事情都会有一个结论,或愤愤不平,或不屑一顾,或兴高采烈,但她们不会在乎有没有人采纳她们的结论,就像槐树上偶尔飘下来的落叶,很自然的落到了地上,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时间长了,槐荫下聚会的老人会变换新的面孔,但这种场面却一年一年的流传着,无论岁月怎样更迭,也无论世事怎样变换,不变的,就是那一片槐荫,还有这越来越静谧的街道,只有从她们怀里走开的孩子们,一代又一代的长大了,或者离开乡村远去,或者又坐回到这个槐荫下。
从古至今,槐荫下的社会一直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