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锁花了半个小时走回出租房。他先查看那辆笨重的破自行车,自行车是王七筒掏四十元买回来的,花钱不多,用处不少。登锁不会骑车,却时常搭车去赶公司的活儿。眼下自行车沉默地立在屋角,像一头牛,让人放心。登锁转身在装衣裳的纸箱里翻找,没找到什么,就把眼光斜向床铺。他抖抖褥子,抽出破旧的被单,卷成团儿夹在自行车后座。接着,他的手在杂乱的桌屉里摸掏,找到一把沾着锈斑的扳手。现在,一切都准备妥了。登锁躺在床上,安心等候时间的消失。
夜慢慢往深里走。登锁估摸差不多了,开门推出自行车,拐过两条小街,上了大街。此时街上行人稀少,显得挺寡淡。他推着车,不能走快,心里有点怨自己没学会骑车。
到了街心公园,他张望几下,没见着人影,就把自行车支住,掏出扳手矮下身子,将铜人脚下的两只螺帽拧开,然后抖开被单蒙住铜人。他吸一口气,拦腰抱住铜人,竟没有提起。铜人比预料的要沉一些。他扎住脚步,再运运气,铜人脱离了地面,横在他怀里。他小心着走几步,把铜人搁在车子后座上。车子一下子吃力起来。
吃力的自行车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旁边不时有出租车嗖嗖地跑过,但谁也不愿意去注意这个连自行车也不会骑的男人。不过登锁自己心里有些慌张,好几次让车头扭来扭去,差点使铜人滑下来。夜里没有太阳,可他的脑袋沾满了汗珠,一甩头,地上便多出一串水滴。半小时的路,走了一小时还不够。
终于到达出租房,登锁把铜人立在屋子中间,抢过桌上的茶杯,一气把杯中的水喝尽。然后他围着铜人走一圈,心里想,明天得找个人,使劲卖个好价钱。这样一想,心里生出舒坦。有了这种舒坦,他连脸也懒得洗,一头栽到床上,很快呼呼睡去。
上午醒来有些晚。登锁弹开眼睛,看见自己的被单直挺挺竖在那儿,显得有点怪。被单上还破开一个口子,露出深黄的颜色。登锁起来潦草洗了脸,站到铜人跟前,一把扯掉被单。
昨晚与铜人见面相处都在暗色里,没留意是个啥样子。现在看清楚了,是个女人。这个女人长得还挺那个,小脸尖尖的,奶子鼓鼓的;转到背后,那腰肢用劲杀进去,小得像一棵菜,屁股则好看地翘起。虽然穿着连衣裙,身子却起起伏伏的。登锁看得有点愣,心想这女人造得真像个样子。又想,昨晚用破被单捂她一夜,算是委屈她了。他捡起被单,扔到一边,又退后几步,上上下下打量女人一回。
时候显然不早了,登锁简单吃了点东西紧着出门。他知道往哪里走。在这一带,散着好几家废品回收点,有的近些,有的远些。登锁不要近的,他见到一家,走了过去,再见到一家,又走了过去。遇到第三家的时候,登锁才让自己走进去。
在一堆堆废品的包围中,坐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他们看见进来一个人,手里空着,就不准备放在眼里。瘦的男人淡淡地说,有什么卖的吗?登锁说,我有一大块铜。瘦的男人说,一大块是多大?登锁用手比划一下,说这么大。两个男人立即端正了脸。胖的男人说,我很少见过这么大的铜块。登锁说,我有,但要给个好价。胖的男人说,价钱亏不了你,可我还没见着铜的成色。登锁说,铜还有啥成色?胖的男人说,铜有时跟锡混在一起,有时跟铝混在一起,有时跟别的东西混在一起,纯度都不一样的。登锁发了愣,想一想说,那你们过去看看吧。
两个男人凑一下头,由胖的男人跟登锁走。登锁一边走一边要给铜人来路找个搪塞的说法。登锁说,这铜块是别人托我卖的。胖的男人说,嗯。登锁说,说是铜块其实是铜像。胖的男人说,嗯。登锁说,铜像的模样像个人呢。胖的男人说,嗯。嗯过之后,又笑一笑说,管它是个人还是只狗,扔到炼炉里就是一块铜疙瘩。登锁见他不在意,就不再说话。
两个人默着脸往前走。天气不错,尽管是小街,路上仍走动着许多男人和许多女人。男人不用去留意,女人大多已穿着露胳膊露腿的衣裳。登锁觉得,路上遇见的女人没一个比铜像女人好看,比脸比不上,比腰肢也比不过。他想,那么好看的一个女人,不久就会被丢进火里,把脸烧焦了,把腰肢烧没了,然后变成七曲八扭的一团。登锁的脚步慢下来。胖的男人说,怎么啦?登锁说,我的铜像是个女人。胖的男人一挥手说,男人女人都是一个价。登锁说,能不能不把女人搁到炼炉里?胖的男人说,你傻呀,不把女人放入炼炉,怎么变成其他东西?登锁说,会变成什么东西?胖的男人说,那可说不准,工厂收购了去,爱做什么是什么。登锁止住脚步,难为情地说,铜像我不卖了。胖的男人说,为什么为什么?登锁说,不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卖了。胖的男人说,我会给一个让你高兴的价钱。登锁摇摇头说,跟价钱没有关系。胖的男人愣怔着说,你……你这不是耍人吗?登锁让一步说,这样吧,这事容我再想想,想好了要卖,还是去找你。胖的男人本来要生气,一听这话便不能生气了。他看看登锁,一时说不出话,只好转过身悻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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