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平反之后
平反后的袁殊是孤独的。
与潘汉年有一面之缘的谭元亨从1983年起就打算为潘汉年着书立说,1987年3月7日下午,谭元亨拜访袁殊,袁殊当时坐在轮椅上,说是拒绝一切采访,当谭表示自己是楼适夷介绍而来且为的是写潘汉年,立时,袁殊半语全无。袁殊看上去将不久于人世,吐词也已含混不清,叹气说:“为潘汉年写书,只有你一个人来找我,没有别的人来找。”
自潘汉年冤案平反后,先后出版了六部潘汉年传记,每部都涉及袁殊,分别是谭元亨《潘汉年》、武在平《屡建奇功的一代英才:潘汉年》、尹骐《潘汉年传》和《潘汉年的情报生涯》、张云《潘汉年传奇》和王朝柱《潘汉年的悲剧:功臣与罪人》,五位作者六部书中,所描写的袁殊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谭、武的书中写袁殊是“党在秘密战线中的杰出战士”;尹骐的书中写袁殊是“脚踏两只船”的“特别危险的人物”,是“汉奸、国民党特务。”张云和王朝柱的书中对袁殊的描写先是沿袭尹骐的说法,后再版时进行了修正,接受了谭和武的书中观点。
两个结论孰是孰非?谭元亨教授说,在所有写潘汉年书的作者中,他是唯一见过潘汉年和袁殊的人,为了写潘汉年传记,谭三次下到洣江茶场、两次到潘的故乡宜兴、多次到茶陵又辗转京沪汉等地,采访了上百人。针对尹骐所说“花了两月时间,查阅潘汉年的全部档案…”谭指出:“他发掘的是冤案发生以来的审讯资料。”在谈及传记文学创作应遵循原则时,谭认为:第一,传记文学有别于文史档案资料,这是起码的常识;第二,一部传记文学要有其灵魂,要有正确的史识;第三,对史料的鉴定,不仅仅在于具体细节的核准,更在于判断上的准确。
1997年4月,袁殊子女状告尹骐及其出版社,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场官司,最终结果不得而知。”
七、褒贬不一
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海内外社会各界,尤其是大陆文艺界对袁殊的评价,莫衷一是。
章克标在其《九十自述》中也提到了袁殊:“被任命过作(汪伪宣传部)次长的袁殊则是中共党员,曾经办过《文艺新闻》,后来又去了苏州,在(伪)江苏省政府里当了个教育厅长。……我本来也以为他是在混日子,一直到最后才知道是中共方面授意,他这样做,也有点’特工‘的性质,是我料想不到的。”
萧云在《荣辱之间鉴真情--忆左翼文化人袁殊》文中回忆道:“由于长时期的’进入角色‘,袁殊的心理被扭曲了,压抑的痛苦一旦爆发,就会失态。亲眼目睹袁殊嚎啕大哭的王季深回忆说:’当时的情景和电影《与魔鬼打交道的人》完全一样。‘当年同袁殊一起战斗在敌人心脏的恽逸群、翁毅夫、鲁风等同志,都经历过这种精神上的折磨。”
台湾作家刘心皇曾着有《抗战时期沦陷区文学史》,书之开篇《目次》即赫然把袁殊列入了“投敌附伪的落水作家”名录,把袁殊称为汉奸文人;袁殊的“汉奸”名声很臭,当年痛骂他为“落水文人”的人大概不少。刘心皇将袁殊污蔑为:“一口纯熟的日语,极似日本人,侏儒其形,诡计满腹。”江苏省社会科学院的陈辽撰文指出:“刘心皇是一个爱国学者,同时又是一个治学不甚严谨,无视复杂的历史情况,乱给作家扣帽子的文学史家。仅以上海地区而论,就有不少爱国作家被刘心皇视为文化汉奸:如柯灵、关露、刘慕清、袁殊、恽逸群、邱韵铎、包天笑、周瘦鹃……
此外,着名的满族革命作家沫南(即关沫南)也被其列入东北伪组织的汉奸作家之列。”
陈兴邦在《我经历的历史教学故事》文中回忆:“学生想到我这位老师,我更怀念自己的老师。汪伪时期,我就读的’江苏省立教育学院‘院长是由伪省府教育厅长袁殊兼任的,当然他是汉奸。学院还有日籍教授,在那时的情况下毫无疑义要进行奴化教育。一日,一位日本学者来教院作《我的中国观》的专题演讲,主旨是中国妇女小器,男人大方,袁殊亲自翻译。听后几个懂中文的日籍教授说:’还是听袁先生的翻译有味。‘隔日,袁殊主讲《我的日本观》,主旨是日本男人小器,妇女大方。听后,我们学生士气大振,因为他在那样的环境里不遗余力地嘲笑大和民族,非一般人所能为。我至今还记得他说的’地理环境决定其国民眼光狭窄,吸支香烟也背着人点着了才转过身来‘的话语。”
就连袁殊的儿子曾龙也说:“父亲的一生主流是好的,但缺点错误也不少。作为一个具有七情六欲的人来说,他是复杂的,难以把握的。作为一个社会人来说,他不过是个小人物”.但在解放区、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袁殊不免会遇到许多文化界熟人,解释既往无异于自我表白,更何况还有组织纪律。对于自己真实情况的难言之隐,袁殊确实有过“苦情”.1948年在大连,袁殊遇到丁玲等人,他无不感慨地说:“你们都成为革命名人了,我倒成了反动分子”.丁玲回答说:“我们了解你。”
少数人或许了解,但不少人不免心存疑惑。曾龙儿时印象中的父亲“是单纯的、革命军人慈父形象;但在成年后,面对时局,由于社会经验不足和受到绝对化时代极左思潮的影响,无法理解一个革命者怎么能在生活上那么腐化,但也非常好奇袁殊袁殊是怎样实践了’左翼文化人--国民党特务--汉奸--革命军人‘之间的大跳动的。”
八、最后定论
《炎黄春秋》2002年12期刊载了尹骐所写的《袁殊谍海风雨16年》,文章指出:“在中国现代情报特工史上,袁殊是一个颇为重要的角色。由于他的情报特工经历曲折,扑朔迷离,又不易被人理解,长期以来极少有比较客观全面介绍他的文字见诸报刊,袁殊是一个从贫困的学徒工到激进的左翼文化人;参加中共情报工作,又受命打入CC组织和受雇于日本情报机构,做所谓’白皮红心萝卜‘;第一次被捕,政治思想弱点暴露,’转向‘后的彷徨,在敌人面前,袁殊没有自首叛变,没有出卖组织和同志,也没有大义凛然,坚决拒绝敌人的任何要求。他的被捕并没有引起组织的被连锁破坏。袁殊在敌人面前所采取的是一种表面上灵活、变通、圆滑、尽量保护自己,实质上则是某种退让、妥协的态度;徘徊在政治夹缝之间-第二次被捕--在汉奸的悬崖上;抗战全面爆发后,袁殊在上海就又同时和中共、军统、日本人三方面发生联系,同时为三方工作。不过在此后的约两年间,袁殊主要还是在为军统工作……在这段时间里,袁殊确实为军统干了不少事,而且也真卖力,军统也因此而更看重他。……从总体上说,抗日战争时期袁殊在提供情报和掩护中共情报活动方面尽了不少力。他在接受潘汉年代表中共领导的同时,也在时时处处为自己留着退路与后路。对潘汉年交给的任务有时也并未完全尽心尽力。”该文尽管在某些“遣词造句”和一些“具体史实”描述上方面值得商榷外,对袁殊的总体评价还是持肯定的态度和观点。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