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美术出版社1976年1月版《鲁迅在广州》
1927年1月18日,下雨的午后,鲁迅乘船抵达广州。
此前,在厦门大学任教的日子里,鲁迅除了憎恶学校里的派系之争,于伙食方面也十分不满而无奈,专门花钱雇了厨子,饭菜却粗劣不堪,难以下咽,厨子一换再换也无济于事。
鲁迅和许广平离开北京前曾订下两年之约,鲁迅去福建,许广平回广东,各自奋斗两年之后再见面。然而约定很快就被打破,时间仅四个多月。个中原因一言难尽,而“吃”的诱惑,可能也在小小程度上起了助推作用。
鲁迅身居厦大的楼上时,常吃罐头混日子,许广平则在来信中不断介绍羊城的“吃”.她说,广州素以善食着称,吃的应有尽有,和你在厦大过的孤村生活不同,虽然能否合你口味也说不定,但想来你总可以对付的。这边正式酒宴很贵,一桌翅席,只几样菜,就要二十多元。不过寻常小吃就很便宜了,三个人在北园饮茶吃炒粉,又吃鸡,菜,共饱二顿,而所费不过三元余。你在北京生活了十四年,偏好北方口味,而这里也有北方馆子……
鲁迅显然为之心动,表示“我还想吃一回蛇,尝一点龙虱”.许广平回复:“至于蛇,你到时在年底,不知道可还有?龙虱也已过时,只可买干的了。”
如果鲁迅是带着舌尖上的憧憬而来,那么他真的没有失望。乍到广州,有许广平当向导,自然少不了领略一下羊城风味,不几天,鲁迅就光顾了荟芳园、别有春、妙奇香等酒店,还有许广平之前点赞过的北园。
不下馆子的时候,同样饮食无忧,许广平在旁悉心照应,她总是想方设法弄些鲁迅爱吃的东西来,特别是土鲮鱼,这种略带土腥味的鱼鲜嫩无比,清蒸、油炸或炖汤皆宜。
鲁迅给朋友写信时如是说:这里很繁盛,饮食倒极便当,食物虽较贵而质料殊佳。
若假以闲暇,鲁迅说不定能在一年之内吃遍羊城,可是不久他就无法尽情享受美食了。此来广东本是应聘到中山大学任教的,没想到校方又给他戴了两顶高帽--文学系主任兼教务主任,成天陷入无聊的辩论和开会,以至于废寝忘食。鲁迅不禁向朋友诉苦:“我这一个多月,竟如活在旋涡中,忙乱不堪……”“不但睡觉,连吃饭的工夫也没有了。”
鲁迅原本对中山大学抱有期望,但它和厦门大学一样亦非清净之地。广州“四一五”事变发生后,鲁迅因营救被捕学生无效,忿而辞去一切职务。
夏季来临,广州花果满市,物美价廉,这成了鲁迅和朋友之间通信时的话题。5月,“荔枝已上市,吃过两三回了,确比运到上海者好,以其新鲜也。”7月,“吃糯米糍(荔枝),龙牙蕉,此二种甚佳,上海无有……”8月,“荔枝已过,杨桃上市,此物初吃似不佳,惯则甚好,食后如用肥皂水洗口,极爽。秋时尚有,如来此,不可不食,特先为介绍。”
鲁迅对岭南佳果不吝赞美之词,满腔喜爱溢于言表。然而花果的鲜美终究无法粉饰太平,9月,鲁迅偕许广平奔赴上海,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在二七年被血吓得目瞪口呆,离开广东的。”
鲁迅定居沪上后,与岭南远隔千里,却依然和广东美食难以割舍。鲁迅爱吃点心,晚年念念不忘的就有顺德特产玫瑰白糖伦教糕。1931年3月1日,鲁迅在日记中记道:“赠内山夫人油浸曹白一合。”他与日本友人内山完造夫妇交往深厚,常互有馈赠。曹白是鳓鱼的俗称,油浸则是粤菜的常用手法之一,以嫩油将原料慢慢浸熟。鲁迅以油浸曹白作为礼物,想必自己对此也钟爱有加。
或许,在人生的最后十年,吃在广州的那些事仍会从鲁迅的脑海深处不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