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含之在《我与父亲章士钊》等书中,都收入了“文革”期间的两封重要信件:一封是章士钊写给当时行将被打倒的国家主席刘少奇的;一封是毛泽东接到章士钊为刘少奇求情的信之后给章的回信。现将原信全文引录如下。
章士钊劝刘少奇“先图利之”
少公主席座右:
缅维64年春节元日润(毛泽东字润之)开教育会议于上海(应为北京),公与钊均列席,时润公缕述北大积弊,心长语重,响彻殿廊。未意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不三四年,教育体系全体鱼烂而亡,致有今日。回忆前尘,应共扼腕。
“文革”爆发以来,时不过六七月,暴力所至,摧枯拉朽,几于无远不届,无高不达。驯(渐)至近日集中力量与公为难。顾细绎(意即分析)润公历次工作会议谈话意旨,类无不予公优加顾惜,有增无减,如曰:少奇同志有责任,我亦有责任;又曰:对少奇同志不能一笔抹杀;又曰:错了,说明白,改过来就行,我无意推翻任何人。如此等等,都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之公心亮质,与人卜人以共见。尝论人之欲善,谁不如我;宇宙之大,又何所不容。昔苏子瞻《与程正辅游香积寺》诗云:“灵苗与毒草,疑似在毫发。”钊观近日广众宣布公之十大罪状,若而无产阶级路线,若而资本主义路线,疑似之间易滑而进者往往易滑而退,二者殆不难东西忽而换位,黑白骤而变色。尤可怪者,公所着《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书曾说到有人不懂马列主义而特装模作样,自封为领袖,以家长式在党内发号施令云云,此一望而知为指责陈独秀一流人,然读者谓是谩骂润公。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斯殆别有用心,应置不论不议之列。
窃以共产党起家不易,由草创以至统一全国,前后四十余年之久。两公铃始终其事,相与戮力拼命以底于成,此何等珍贵友谊,岂可等闲视之。以钊揣知公于润公,微论(不用说)学术,即以里(同乡)与年事论,风义原是师友相兼。加以亲随有年,不断耳提面命,即自安部曲(即使自己安处于部下位置)而有所尊奉,亦属谊所当然。今外间之所崎龁(喻忌恨、倾轧)公者,姑不论是非虚实如何,而公应执持百鸟不躁空窝(喻大凡世间诸事必有其因)之确信,取法廉颇向蔺相如肉袒负荆之诚意,亲诣润公之门,长踞(长跪)谢罪,举一切谰言毁语自矢(喻立志不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向后在润公统一指挥之下共同施行无产阶级路线,期于一流而无间,倾怀自誓,毫无保留。
须知人非圣贤,孰不有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钊敢信润公乐于公之有此一举,立以公之诚恳转达群众,于是约期开一恳亲大会,两公同时出席,相与化豹狼于玉帛,易戟指(喻情感不睦)为交心;由是自公而下,层累蔓延之各项纠纷均相次而得到解决,岂不大快!岂不大快!虽曰今之无产与资产两条路线之剧争不比于赵国之两虎共斗,有妨国家之急,独美帝与各国反动派正悻悻同以中国为敌,而共产党解放世界之大任,复以各被压迫民族兴起缓慢,吾囿于以一服八之艰苦形势,难于一鼓骤成,实不宜于国内延长动乱,阻吾进路。
囊(从前)朱叔元《与彭宠书》:“凡事毋为亲者所痛而见仇者所快”,吾为此惧,深有感于斯言,窃惟润公之用心无过犯错误者皆得所改止,仍依岗位而各有贡于国,以符合于人口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之大团结,以康而国,以崇而民已耳。此由表面窥测似其难,由间道锲入则甚易。语云“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一易如反掌之转移形象,两公实在握焉。惟公先图利之,国家幸甚。
专肃,顺致政绥 章士钊谨启 毛泽东回信“个别人情况复杂”
章士钊在写这封信的同时,还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虽然现在还未见到章士钊写给毛泽东的信,但从毛泽东给他的复信中,我们可以大体推知那封信的内容,自然是规劝毛接受刘的负荆请罪,严肃批评但也原谅他的错误,团结一致,共同领导好国家的建设。
毛泽东接到章的信件后,很快就回了一信。全文如下:
惠书敬悉。为大局计,彼此心同。个别人情况复杂,一时尚难肯定,尊计似宜缓行。敬问安吉。
毛泽东(1967年)3月10日
前两句说从大局考虑,我们的愿望是一致的。但“个别人”的“情况复杂”,“尚难”如同章士钊那样对其予以“肯定”.
在造反派“横扫一切”的恐怖日子里,在造反派的眼里,像章士钊的具体情况,将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多少遍,其理由也是用不完的。章先生这样经历复杂的民主人士,能够这样做,非常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