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上丝绸之路所经过的欧亚大陆(Eurasia),主要是中国和欧洲之间的内陆亚洲地区。这一地区的地理特征是气候异常干燥,降雨量极其稀少。在丝绸之路的中部地带,有号称为“世界屋脊”的帕米尔高原,以帕米尔高原为中心,向四周延续出喜玛拉雅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天山、阿尔泰山、阿赖山、兴都库什山等山脉,冰峰峡谷,行走艰难。这里的另一富有特色的地貌和景观是沙漠和戈壁,如新疆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海东部的卡拉库姆沙漠、伊朗的卡维尔沙漠等,对于行旅来说,更是干渴难行。此外,由盐壳沉积而形成的崎岖起伏、犬牙交错的雅丹地形,也是一个重要的地理障碍。唐代诗人所描写的“映雪峰犹暗,乘冰马屡惊”(杨师道《陇头水》),“黄沙西际海, 白草北连天”(岑参《过酒泉忆杜陵别业》),正是这些地理景观的生动写照。而西行取经僧人笔下所描写的“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则是亲履其地的感受。
然而,耸立在沙漠边缘的一座座雪山上流下来的河水,灌溉滋润了大漠之中一片片绿洲,填补了流沙世界的“生物真空”,也提供了中西往来路途中的中间站。我们的先民也并没有因为不利的地理条件而陷于孤立,由于交换的需要,人们很早就开始了对外界的探索。
东西方出土的考古资料,揭示了先秦时期东西方交往的存在。如辽宁喀左蒙古族自治县东山嘴发现的新石器时代的陶质裸体女神像,即西方考古学所谓“维纳斯女神像”,与中欧、南俄以及西伯利亚地区出土的同形女神像十分相像。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的商代和田玉,俄罗斯阿尔泰山西麓巴泽雷克(Pazyryk)大墓发现的公元前五至前四世纪的中国铜镜和丝织品,表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北方和西北方的游牧民族,如匈奴人、月氏人和斯基泰人等,扮演着东西方文化交往的主角。
秦、汉王朝统一中国,积聚了中原王朝的实力。到公元前二世纪的汉武帝时,为了打败称雄漠北、搔扰中原农耕居民的游牧王国匈奴,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联络被匈奴人从河西赶走而定居在阿姆河一带的大月氏人。张骞经过千难万险,虽然没有搬来大月氏的兵,却全面了解了西域的政治和地理情况。随后汉武帝又派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这一次使团的人数总共有三百人之多,张骞及其随行者的足迹也更为广远,到了大宛(费尔干那)、康居(以今塔什干为中心的游牧王国)、大月氏、安息(古代波斯帕提亚王国)、身毒(印度)等国。张骞的两次西行,打破了游牧民族对丝路贸易的垄断,使中国和中亚、南亚、西亚诸王国之间建立了直接的贸易往来关系, 张骞等人带回的报告,也是中国人对外部世界的首次真知实见,而且由司马迁和班固分别写入《史记·大宛传》和《汉书·西域传》,从此结束了我国古代对西方神话般的传闻认识。正因为张骞的这一创举在历史上的重要性,所以人们把张骞通西域一事形象地称之为“凿空”。
张骞西行的直接后果,是促使汉朝打败匈奴。结果,汉朝不仅在河西走廊建立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个郡,还进而派兵远征葱岭以西的大宛,获得武帝梦寐以求的天马----汗血马。到了公元前60年,汉朝在西域设立了西域都护,控制了塔里木盆地。汉朝的使者,可以得到西域各个绿洲王国的供应,西行变得更加容易,使者相望于道,往来不绝。
西汉末年,王莽专政,中原与西域的关系一度中断。东汉初,汉明帝派班超经营西域,重新恢复了西域都护对塔里木盆地的统治。与此同时,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北匈奴在南匈奴和汉朝的联合打击下,西迁到黑海北岸,引起了西亚和欧洲许多民族的迁徙。在丝绸之路的历史上,甘英的西行是中国人的又一壮举。公元97年,西域都护班超派遣部下甘英出使大秦(罗马帝国)。甘英一直来到波斯湾头的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入海处的条支(Antiochia),准备渡海西行,但安息人为了垄断东方与罗马的贸易,向甘英夸大了阿拉伯海航行的艰险,阻止了甘英进一步西行,自条支而还。甘英虽然没有达到原定的目的地,但他仍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位走得最远的使臣,是一位让人崇敬的时代英雄。他亲自走过了丝绸之路的大半段路程,还了解到从条支南出波斯湾,绕阿拉伯半岛到罗马帝国的航线。
从公元前二世纪到公元后二世纪,沿着欧亚内陆交通干线,自西向东,有四大帝国并列其间,即欧洲的罗马(公元前30年—公元284年)、西亚的安息(帕提亚,公元前三世纪中叶至公元226年)、中亚的贵霜(公元45年—226年)、东亚的汉朝(公元前206年—公元220年)。在公元前后,四大帝国都处在国势昌盛的时期,积极向外扩张,如罗马帝国在图拉真(Marcus Ulpins Trajanus,98—117年在位)时,把版图扩大到幼发拉底河上游一带; 又如贵霜帝国也曾把势力伸进塔里木盆地; 汉朝则成功地打败匈奴,控制河西走廊,进驻天山南路。张骞的凿空和甘英的远行,使东西方世界直接联系起来,这是时代英雄的创举,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其结果是使得中国、印度、西亚和希腊罗马四大古代文明有了直接的交流和影响,此后,任何文明的发展也不再是相对孤立地进行了。
从中国历史的发展来看,汉代开辟的这条丝绸之路时而因为政治对立、民族矛盾乃至战争而一度中断。文明的发展,势力的扩张,商业民族的活跃, 和草原游牧民族与农耕定居民族的依存关系,使得东西方的精神与物质的文化交往两千多年来从未断绝。
东汉末年,中原战乱频仍,秩序混乱。作为中西交通的咽喉之地敦煌,甚至二十多年没有太守,当地豪强大姓雄张,兼并土地,使小民无立锥之地,前来贸易的西域商胡也备受欺诈。227—233年间,仓慈出任敦煌太守,有力地抑制了豪强的兼并和勒索,为西域商人前往内地买卖提供种种方便,也使得敦煌成为汉族与西域各族民众交往贸易的一个国际都会。1907年,英国考古学者斯坦因在敦煌西北长城烽燧下,发现了一组用中亚粟特民族的文字所写的粟特文信件,这是在凉州(武威)的粟特商人写给家乡撒马尔干(Samarkand,在今乌兹别克斯坦)贵人的书信,不知什么原因而埋藏在敦煌长城脚下。信中谈到,这些以凉州为大本营的粟特商团,活动的范围东到洛阳,西到敦煌,经营中国丝绸等商品的长途贩卖。这组书信写于西晋末年(312年前后),它们真切地反映了当时丝绸之路上的商品交易活动。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天下大乱,不少大族和有文化的士人纷纷迁居河西以避战乱,促使中西交往的孔道河西走廊的文化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五凉王朝的先后建立,也集聚了大批人才。文化水平的提高和大量士人的存在,为本地区接受外来文化提供了知识的基础,也为向中原输送外来文化提供了方便。而且,不论是东晋五胡十六国,还是后来的南北朝,都不断有东往西去的使者旅行在丝绸之路上。比如,310年,天竺(印度)僧人佛图澄至洛阳; 399年,东晋僧人法显等西行取经; 437年,北魏遣董琬、高明等出使西域诸国; 468年,北魏遣使韩羊皮出使波斯,与波斯使俱还; 518年,宋云与惠生自洛阳出发,西行取经; 530年, 波斯国遣使南朝; 此外,还有大量没有留下名字和事迹的使者往来于东西各国。
隋朝统一南北,中国封建社会开始走向全盛时期。隋炀帝时,让黄门侍郎裴矩往来于张掖、敦煌之间,通过西域商胡,联络各国首领。从今天保存的裴矩撰写的《西域图记序》中, 我们可以了解到当时丝绸之路通向东罗马、波斯、印度的情况。
进入唐代,民族的进一步融合,疆域的更广阔开拓,政治制度与思想文化的整合,使得唐王朝凝聚了极大的力量,生产发展,商业繁荣,文化昌盛,并以博大的胸怀,大量接受外来文化,使之融会到中国文化的整体当中。从唐太宗到武则天,唐朝的势力不仅直接牢固控制了塔里木盆地的西域诸王国,而且成为天山以北、葱岭以西广大区域内各个王国的宗主国,中西往来更加畅通无阻,当时的文化交流也呈现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西方的珍禽异兽、珠宝香料、玻璃器皿、金银货币纷纷传来,中亚、西亚的穿著、饮食等生活方式,音乐、舞蹈等文化娱乐活动都源源进入中原,佛教进一步盛行的同时,祆教、摩尼教、景教以及新兴的伊斯兰教都在此时正式传入中国内地,唐朝的两京长安和洛阳以及丝绸之路上的一些大城市如凉州,都纷纷呈现出国际都市的风貌。在吸收外来文化的同时,借助唐朝强大的政治力量,中原文明也传入西方,深浅不等地影响了西方各国。
公元十世纪中叶以后,宋王朝先后与北方的辽、西夏、金处于敌对的形势中,影响了陆上丝绸之路的中西交往。南宋建都于东南的杭州,加之中国经济、文化重心的南移,海上丝绸之路更加繁盛起来。相对来讲,陆上丝绸之路要比从前有所衰落,但在某些特定的时间里也被频繁地利用,如马可波罗来华前后的蒙元时代。这些已经溢出本书的范围,就留待以后再讲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