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场上空的太阳已经偏西,光线不再明晃晃地耀人眼。山包的阴影,草原的脉络,正逐渐显现。这是钟情于草原的摄影家用光的最好时机。湛蓝天际的银亮浮云,辽阔大地上的柔和光线,动感明显的马群、羊群,渐渐由碧绿转为金绿的草滩,组合成了加乌尔山老牧场的一幅幅精彩印象画。
夕阳晚霞的光亮
等到夕阳的余晖静静地洒在牛羊漫动的草原上,一种温馨自然的归宿感就会一点点地包裹我的全身。
站在高高的草山脚下,太阳的光源已经被东边的草山阻隔了,阳光越过草山继续向东边投射。
这时我看到东边的草原上,靠近我们的这一面是暗绿色,而暗绿之外的另一面则是金黄色,中间没有任何过渡。
在这样的时刻,草原的魅力完全被散发出来了。我记忆起南方的山区也有这种景象,但比不上这片草地的魅力,只因这里的空气更加洁净,草树的色彩更加明亮,再有就是气候的清爽——一到傍晚,这里有长风冰凉地吹着,即使在夏天的傍晚,在草原上活动的人们也要穿上御凉的外套。
当我们披着鎏金的晚霞,向着霞光四射的山顶方向轻跑而去时,我听到天空中响起热情洋溢的声音,这种声音穿过草原上清凉的晚风,似乎在告诉我——别再跑到别处去了,留在这里生活吧。
如果这时候一直往上走,走上高高的草山,会看到西北天边的雪峰顶上,太阳正努力积聚着自己的光芒。
我注意到,这里的太阳比南方的更大、更红,周围还闪烁着金光。黄昏的太阳似乎更有立体感,就像一只悬浮的巨大红气球,但你却无法靠近那团火红的颜色。
稍后,也许是一刻钟,火球最后的一抹金色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红亮亮的光。几座雪峰被映衬得仿佛几块烧红的冰剑一般冷艳;而近处靠山的杨树榆树林一点点地黑下来,红光慢慢地沿着树根和树干升高,接着,这些暖红色调又从那些已经长大的叶片上移到树梢上。
紧接着,太阳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推,“咕咚”一声,便轻盈地落了下去,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又给马场周围影影绰绰的白杨树和榆树林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草原男子的思念
此时此刻,草原上的水也泛出动人的颜色。绕着草原默默流淌而过的吉尔尕朗河,河床里奔走着的都是浓红的熔浆,整条吉尔尕朗河仿佛是鹅绿色草原上一条鲜艳的红头巾。
而在山坳里的溪水叮咚声中,居住在加乌尔山谷里的哈萨克族少女巴哈尔古丽担着水桶来溪边挑水了,一座灰白色的毡房卧在溪边的一处平地上,空地上的炉灶里塞满了柴火,火焰噼啪作响,金色的沙马瓦上水汽飘荡,黑色茯茶香味四溢。
巴哈尔古丽担着满满两桶水的身子微微向左倾斜,但丝毫不会影响她那高挑健美的身材,她的眼睛因为长期得到甘洌泉水的滋养而显现得晶莹明亮,纤长卷翘的睫毛在夕阳的烘托下仿如一溜晚霞水边的芦苇,棕色的长发在草原的黄昏中更显飘逸。
许多日子了,或者说,许多年了,我经常在这里看见她,我已经无法再掩饰对这位美丽女子的喜爱。每次见面,我都会在谈话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微微笑着。
多数时候她低着头,任凭我的目光拂过她的脸旁。有时候她抬起头,长睫毛下的黑眼睛望向大平滩的远方,这时候的她脸色就很自然了,有点黑红的脸上线条分明,那长长的睫毛被侧面照过来的夕阳余光烘托得毛茸茸暖烘烘的,像两丛寂寞而热烈开放的天山红花。
两年来,巴哈尔古丽都带着我对这片草原连绵不断的想念,我常常会长时间凝视她的身影,望着她背水的身躯从小溪边走到温暖的草山,直到隐没于草山之顶的另一边。好多次,我想跟着她走上山顶,走下山顶,在青青的天光里,在到处开花的草原上。在广袤的草原上,让我们相濡以沫。
有时我也会在谈话中接住她那深邃而明亮的眼神,但总是在一瞬间,我和她的目光便同时急遽地转移了。过后我总是想,她的思想还是像雪山流下的水一样清冽的,但她成熟健美的身躯和绛红干燥的脸庞印证着这片草原的广袤丰富和热烈多情。我知道,我对草原的深刻情感肯定会随着对巴哈尔古丽的思念变得更加强烈。
静谧的草原之夜
稍后,那天边雪峰旁开始黯淡的阳光也终于缓缓落下去了,第一轮淡灰的暮色和着清凉的大气如纱帐一般飒飒渺渺地洒下,最后的一抹橙红色和黑红色便在这暗淡的暮霭中连接或是重合。
这时,草原上的牧羊人开始收圈了,他们骑着马、赶着羊群,刚好走进被橙红和黑红的光芒笼罩着的树林边,羊群就成了模模糊糊的轮廓在挪动,又像紧贴在地面上的不规则图案。之后,牛羊归圈,叫声不断。
这时,长风从夕阳沉没的山里送来了寒凉的暮气,朦朦胧胧的暮霭开始悄悄弥漫,先是看到远处的山峦和草滩蓝蓝地黯淡下来,绵绵远去的天山峰峦也失去了白天那种银亮的立体感,变得暗蓝模糊。近处雪山脚下的草滩上有很多影子在飘动,稍后便有两三只红尾鸟从远处飞过来,一直飞进我前面的一片雾霭里,我听到它们发出了母性的声音。
再过一刻钟,朦胧的草原上开始沉寂,徐徐吹过来的寒凉晚风先轻轻地吹动着草地,然后从草原更远处送过来一圈圈次第扩展的草浪,在送给我们一阵舒爽后又很奇妙地隐没在我们身边了。
这时,草原边缘远处的土墙房子亮起了微弱的黄灯光,这样的景象诱惑我坐在山顶静静地看着,久久不愿回到山下的房子里。
入夜了,我喜欢草原毡房里微弱的灯火,它是草原长夜里唯一活动的光亮;就连那多少次使我从梦中惊醒的牧羊犬的叫声,听起来也是那样的亲切。
深夜,月亮升起来,草原被蒙上一片皎洁的月光,显得辽阔苍茫。有时耳边会传来夜莺的歌声,偶尔还有冬不拉的琴声,这时比刚入夜的时候更加静谧而和谐。
到了黎明时分,在深灰色的天幕上,明亮的月亮还没有下山,我厌倦的黑暗不久就被草原尽头喷薄而出的霞光撕开;杨树栅栏围起的牧民定居点里奶茶缕缕飘香,新的一天总是有新的阳光陪伴,哈萨克族骑手们的羊群又惊碎了一个沾满露珠的清晨。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