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6日是布鲁姆日(Bloomsday),该词的来源是乔伊斯的著作《尤利西斯》中主角、一个犹太裔爱尔兰人——Leopold Bloom的名字。人们在这一天重温Bloom的当日历程,复活昔日的都柏林。当然,也会想到这个爱尔兰作家的种种。
关于理想的伴侣,乔伊斯曾说:“她可能是被祖辈的文化熏陶成的一个好学的严肃的美女,我为之写下诸如‘优雅的女士’或‘倚靠着夜之外壳的你’这样的诗篇。”
弗吉尼亚·伍尔夫无疑符合这一理想,甚至可以说是这一理想的最高范本,她不只是“好学、严肃、美女”,在艺术创作上,也几乎有着与乔伊斯相同的革新欲望和能力,能一起被尊奉为“意识流”大师、现代主义的巨匠,说明两人在艺术理解力与创造力上旗鼓相当。至少可以说,伍尔夫这样的女士,充分具备理解乔伊斯的能力。
但乔伊斯终究没有遵照上述理想去寻找伴侣,这对他、对他的文学而言,都是一桩幸事。因为,那个时代“好学的严肃的美女”不一定都会如伍尔夫这般刻薄评价乔伊斯的得意之作,《尤利西斯》是“一个工人自学写成的书”,是“一个心神不定的大学生挠着脸上的青春痘写出来的书”,却一定会对乔伊斯及其作品说出与伍尔夫同样的评语——“缺乏教养”。
做乔伊斯的伴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能接纳他热烈时烈焰腾腾、冷淡时寒气砭骨,总是在极端情绪之间拉锯的感情;要能够享受与他相依相伴,在欧洲不同国家不同城市不断迁移,总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漫长岁月;要能够容忍他人生多半时间都囊中羞涩、借钱度日,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旦有了条件就要肆意挥霍丝毫不为未来打算的生活方式。更重要的是,要拥有橡树一般挺拔坚韧、大海一般开阔包容的心性,这样才能够支撑住表面强势内心敏感,早年喋喋不休眼泪汪汪,晚年沉默寡言形容冷峻的乔伊斯。
幸运的是,乔伊斯的初恋就找到了这个女人,直至他1941年去世,两人相濡以沫近40年。乔伊斯与诺拉的感情,交织着布卢姆与莫莉式的琐碎、情欲与不离不弃以及奥德赛与珀涅罗珀式的忠贞、坚韧与相思相望,并不夸张地说,他们的爱情与人类任何伟大动情的爱情故事相比,也不逊色。
诺拉·巴纳克尔,比乔伊斯小两岁,1884年生于爱尔兰西部城市戈尔韦,家境贫寒,父亲是个面包师,喝酒喝得家里一无所有。诺拉只在修道院学校上学到十三岁,之后开始挣钱糊口。1904年6月10日与乔伊斯认识时,她是都柏林芬因饭店的服务员。爽了一次约后,诺拉与乔伊斯于16日开始第一次约会。后来,乔伊斯将《尤利西斯》的故事发生设定在这一天,作为献给诺拉的礼物,以感谢诺拉对他的一生产生的决定性影响。
距第一次约会不到4个月,10月8日,乔伊斯即带着诺拉私奔。两人经伦敦来到巴黎,然后到了苏黎世,发现乔伊斯通过信件联系的教职只是一桩骗局。所幸,那个学校校长将他们介绍到了的里雅斯特分校,最终二人在离城150英里远的伊斯的里亚半岛上的小城普拉落下脚。此后十余年,乔伊斯夫妇就在意大利的的里雅斯特、普拉、罗马间辗转度过,先后生下一儿一女乔治与露西亚,直到1915年,因为一战爆发而离开意大利到了苏黎世。1920年,乔伊斯以王者之姿,带着一家人,从苏黎世进入巴黎,享受他日隆的声誉带来的金钱与地位。在巴黎的二十年,乔伊斯逐渐被神化,越来越多的传奇被附着到他身上,但其内心世界却日益荒凉。如果没有诺拉的陪伴,儿子人生沉浸于失败、儿媳与女儿先后精神失常,最为看重期待再掀艺术革新的《芬内根守灵夜》不是被蔑视就是被漠视,与老友们先后反目或疏远,凡此种种,足以让乔伊斯陷入彻底的沉默。1939年,为躲避二战,一家人再次来到苏黎世,直到乔伊斯与诺拉先后于1941年与1951年辞世。
诺拉的姓氏Barnacle具有“难以摆脱的人、纠缠不休的追随者”的意思,乔伊斯的父亲第一次听到她的姓时,就说“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他了”,老人一语中的。漫长的一生,乔伊斯与诺拉甚少分离,乔伊斯对诺拉用心专一,诺拉对乔伊斯忠贞不渝。
需要提及的是,两人直到1931年,为了孩子们能够享有继承权,才登记结婚。
《致诺拉:乔伊斯情书》一共收录乔伊斯写给诺拉的五十余封书信,字里行间,呈现出了现代文学的巨匠,动辄被提到与莎士比亚相提并论高度的詹姆斯·乔伊斯,感情丰富、感受敏锐、内心赤诚的一面。从这些细腻、痴缠、狂热的文字,人们或许能够找到两个人何以情深如许的原因,或许能够明了乔伊斯在动荡不已的生活中,为什么总是能保持旺盛的创造力。
乔伊斯与诺拉,不是简单的共度时间的相依相伴,而是始终炽烈、完全燃烧的感情至境。终其一生,乔伊斯对诺拉都有着极其强烈的崇拜,将她看做自己心目中的成年男人的女神,不断地对她述说,将自己完全剖开,其最为脆弱、最为敏感、最为多情、最为兽性、最为隐秘的部分,都毫不遮掩地指给她看,并且要求从诺拉这里得到回应。诺拉独到的地方在于,她在另一个向度上有着与乔伊斯一样强大的精神,因而既不与乔伊斯陷入相同的感伤主义与浪漫主义,又能在激情的角度激荡乔伊斯,让他的感情得到宣泄之后,更加丰沛,向更高的层次发展。
两人也有过危机与误会,最大的一次莫过于,乔伊斯听信了嫉妒者的谎言,认为诺拉背叛了自己,从而写去了心肝俱裂、满纸泪水的信,绝望地控诉又悲伤地乞怜。诺拉痛苦与无奈中,却以特有的包含着痛苦与尊严的方式,等待着乔伊斯自己明了真相。
伍尔夫在遗书中对丈夫说:“我只想说,我一生的幸福都是你赋予我的,你对我百般忍耐,也对我……体贴无以复加。”相信这也是乔伊斯想对诺拉说的。两个同样敏感、同样天才的作家,在这一点上,应该有最大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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