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垣退助,一般人公认他是日本自由民权运动的始祖和日本立宪政治的先驱。日人称他为宪政的"神样",并在帝国议会堂内为他竖立铜像,甚至日本今日通行的百圆钞票,还印上他美髯翩翩的肖像,使他永为世人所怀念。
戴季陶在其著名的《日本论》中,专设一章介绍板垣退助。戴先生评论道:"他拿起当时刚译起的半部《民约论》,猛烈地主张自由民权。这一个运动,的确是日本一切政治改革社会改革的最大动力。并且当时他和他的同志,不单主张解救农民,还努力主张解救'秽多''非人'那一种最悲惨的阶级。""这一个民权运动,一方面使下层民众多少得到了一些自由,一方面也造成了现代产业文化的基础。至于日本的立宪制度,不用说是他直接的功劳,所以不但日本的农夫工人,应该感激他,就是那些阔老官,也没有不受他的恩惠的,更应该要感激他。如果没有板垣先生的奋斗,日本今天,哪里有这样文明,这样发达。他真可算是近代日本的第一恩人了。"戴先生从前到日本,常去拜访板垣,看到他潦倒贫穷的样子,常为他伤感一番。戴先生认为:"这样一个讨幕的健将,维新的元勋,立宪政治的元祖,竟没有人理睬他",而为他非常打抱不平,并形容板垣的境遇,不是"门前冷落车马稀",简直是"门前冷落车马无",连一个讨材料的新闻记者也没有上门,至于生活每月总有一两回连米钱房钱都付不出,穷到不成样子。
不错,板垣退助的确是日本明治维新的元勋,自由民权运动的首脑,立宪政治的先驱,但是对他的政治思想和他从事的政治运动,笔者却有不同的看法。现在让我们从他的生平、时代背景、意识形态、自由民权运动始末,来重新认识这位民权论者。
维新政府和征韩论
板垣退助是土佐藩(现今四国)出身的藩士,生于1837年(天保八年)。他在幕府末年以藩兵的指挥者来参加倒幕运动,在1868年明治维新成败关键的戊辰战争中,攻占会津有功,并为明治政府的"大政奉还"奔走,而被任命为明治政府的"参与"依王政复古大号令,明治政府最初的官制,设置总裁、议定、参与王职。总裁由有栖川宫炽仁亲王就任,总理国政;议定由皇族及诸侯就任,参与由推行维新有功的公卿和藩士任命,显示当初朝廷和雄藩联合政权的性格。翌年,因政体书的公布,太政官制的设立而作废。,并受赏赐永世典禄一千石。1870年板垣返乡,为高知藩"大参事",实施藩政改革。1871年废藩置县,板垣上京为明治政府的"参议"依太政官制而设置的政府重职。由左右大臣,大纳言和参议,构成太政官。1871年废藩置县后,大政官构成正院,补佐大臣,参与大政,成为辅翼天皇的重臣。参议由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西乡隆盛,大隈重信,板垣退助等就任,事实上形成明治政府的中心势力。
明治维新,是由萨摩、长州、土佐、肥前等东南雄藩的武士推动的,故维新后即由他们掌握新政府的实权。这时,当权派的岩仓贝视、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等出使外国,而成为所谓"留守政府"(外出不在称为留守),于是西乡隆盛和板垣退助等参议,即纷纷起来主张征服朝鲜或远征台湾地区,争论的结果,经朝廷决议先行征韩。西乡认为,明治政府实行废藩置县、征兵制度、以及其他剥夺士族特权的各种改革,必须以征韩的军事行动来安抚上族的不满,他企图以外征得胜后的军事余威,回过头来夺权改造国内政治,树立士族为中心的军事独裁政权。他的思想,以后就成为日本军国主义及右翼思想的蓝本。板垣也认为应该以征韩来满足士族的要求,并想利用此一机会在国内扩大政治权力的参与,以打破萨摩、长州等藩阀的垄断政治。因为,自从1871年废藩置县,将权力集中中央以后,以旧萨摩和长州两藩的出身者,结成朋党,构成派阀,独占中央政府的实权,相对地,土佐和肥前两藩出身者,仅给与伴食的地位。他主张扩大政治权力的参与,并以幕府末年以来所形成的"公议舆论"思潮和西洋的自由民权思想作为工具,故成为日本自由民权运动的先驱。
不久,岩仓、木户、大久保等实权派回国,他们洞悉西乡和板垣等的意图,即以"内治之急"而坚决反对征韩,终于推翻先前的征韩决议。日本史称征韩论者为急进派或武断派,而反征韩论者为保守派或文治派。
其实,两派的意识形态,是形异实同。当时,实权派之主张"内治"和反对"征韩",只是惧怕西乡和板垣等乘机增加其势力,恐其有割据不听朝廷指挥,甚至发动政变的危险。早于明治维新的第2年,当权派的木户孝允、岩仓具视等,即曾策划征韩,其目的在将诸藩兵力转向对外战争,以巩固中央政权,但又恐在废藩前征韩,将使诸藩坐大,故未付之实行。可见当时保守派的反对征韩,并不是真正爱好和平而讨厌武功的。在征韩论争议的胜负决定后,于 1874年4月,反对征韩论的文治派,即创意实行"台湾征讨"。其理由是,台湾征讨比征韩不易引起国际纠纷,而且军费也较节省,一方面可迫使清朝承认日本领有琉球,进而有窥伺占领台湾的机会,另一方面并可积极的准备在韩国及中国大陆发展的阴谋。其后,实权派强化官僚独裁体制后,即策动江华岛事件,接着便迈向甲午战争。这充分证明当时的征韩论者和反征韩论者,或武断派和文治派,并不是意识形态的对立,只是权力斗争的权宜之策和时间的先后而已。
倡议"征韩论"失败的参议西乡隆盛,旋即下野回萨摩故乡,集结士族,开设私立学校,建立军阀势力,待机夺取政权。
其他"征韩论"失败的参议板垣退助、副岛种臣、后藤象次郎、江藤新平也连袂下野,组织"爱国公党",并于1874年1月向左院提出《民选议院设立建白书》。爱国公党是日本最初的政治结社,而民选议院设立建白是日本自由民权运动的导火线。从此,日本的政界,官僚派和民权派,壁垒分明,开始如火如荼的政治斗争。
民选议院设立建白
《民选议院设立建白书》是了解板垣等民权扩大论者的意识形态最重要的文献之一,特译出其全文,以飨读者。
"臣等伏察,方今政权之所归,上不在帝室,下不在人民,而独归有司。夫有司上不可不尊帝室,而帝室渐失其尊荣,下不可不保人民,而政令百端朝出暮改,政刑成于私情,赏罚出自爱憎,言路壅塞,困苦无告。夫如是而欲天下之治安,虽三尺童子犹知其不可,因循不改,恐致国家土崩瓦解。臣等爱国之情不能自已,乃讲求振救之道,知唯在张天下之公议。张天下之公议,唯立民撰议院耳。如此,则有司之权有所限,而上下相安,同受其幸福也。请逐次陈之。
夫人民对政府有纳税义务者,则对其政府之事有与知可否之权,是天下之通论,实不待臣等喋喋赘言。故臣等窃愿,有司亦不抗拒此大理。
今拒立民选议院之议者曰,我民不学无识,未进开明之域,故今日立民选议院应属尚早。臣等以为,果真如其所言,则使民学且智,而速进于开明之域之道,即在立民选议院。何则,今欲使我人民学且智,而进于开明之域,即应先保有其通议之权,使之自尊自重,而起天下忧乐与共之气象,使之参与天下之事。如是,人民安其固陋而自甘不学无识者,未之有也。而今自待其学且智、自入于开明之域,是殆等待百年以俟河清之类。论者甚且谓,今遽以立议院,是不过集天下之愚。噫,何其自傲之太甚,而蔑视人民如斯乎?有司之中,智功固有过人者,然又安知无学问识见并未过人者?盖天下之人,不可如是蔑视,若可蔑视,有司亦岂非其中之一人乎?然则,均是不学无识也。仅为有司之专裁与张人民之舆论公议,其贤愚果如何。臣等谓,有司之智视之维新以前,必有所进者。何则,人之智识,亦必因其有所用而进。故曰,立民选议院,是使人民学且智,而速进于开明之域之道。且夫政府之职,其宜以为目的者,在使人民得以进步耳。故草昧之世,野蛮之俗,其民勇猛悍暴,而不知所从。今我国既非草昧,而我人民之顺从,且为过甚。然则,今日我政府宜以为目的者,乃立民选议院,使我人民起勇往敢为之气,并知分任天下之义务,而得参与天下之事,则阖国之人,皆同心焉。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