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甲子匆匆过去,历史并未走远,当年日军的“战利品”在日本并不难觅。面对这些“甲午遗证”,中国人当如何反思?日本人又当反思什么?
今天我们反思甲午战争,并不是简单地反思战争胜败,而是为了超越历史、超越战争,是中国人、日本人乃至相邻国家的相处与未来。
福冈县太宰府光明禅寺入口处的佛堂中,有一张头顶功德箱的长方形桌子。它来自于“定远”舰管带(即舰长)刘步蟾的办公室。
6月29日,甲午遗证报道组记者往功德箱里投了200日元香油钱(约合人民币12元)。此举并非礼佛,我们只是希望告慰九泉之下若尚有知的刘步蟾,120年后,中国人并未忘却他和他的“定远”舰。
默默无闻 被压功德箱下 桌面坑坑洼洼
光明禅寺是当地非常有名的景点之一,因为它有“一滴海庭”盛景,即用茵茵苔草象征海洋、用白砂象征陆地的枯山水。2014年6月29日,记者探访当天,一个正坐在佛堂台阶上休息的美国四口之家告诉记者,他们就是专门前来参观的。
或许是不识汉字,一张就坐落在佛堂中的长方形桌子丝毫没有吸引一家人的注意。桌上所刻的硕大繁体字“定远”二字已被浓墨重彩地描了边,还涂上了淡蓝色的染料。
对记者而言,一眼看到的便是它。进入佛堂,环顾四周,里面的汉字并不少,比如门楣上挂着一块写着“光明藏”的牌匾,比如压着桌子的功德箱上写着“观拜”字样,甚至功德箱上还贴着两张写着“费用200元”的字条,但它们与“定远”比起来,那么弱小与苍白。
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瞻仰祖辈的遗物时,记者注意到,它并不大:长1米、宽80厘米,高只有50厘米。即使满打满算,体积只有0.4立方米,与偌大的房间比起来,它分外渺小。
更何况,一个个铁钉将功德箱死死地钉在桌面上,以至于记者连它的全貌都无法看清楚。然而,它还是倔强地展现着那段辉煌又心酸的历史--未被盖住的桌面坑坑洼洼,饱经沧桑。
记者迅速掏出刚兑换不久的200日元崭新硬币,投入功德箱,希望告慰北洋名将刘步蟾的在天之灵。此时,桌子右边的推拉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着后背印有“禅”字黑色T恤的僧人出现在面前。
后人不知 今无文字资料 只知小野赠送
原来,他正是光明禅寺的新任住持。
“关于这张桌子,我们没有任何文字性的资料记载。”住持介绍,光明禅寺创建于日本镰仓时期(公元1185年-1333年)。开创者铁牛圆心和尚的师父圣一国师曾经在中国杭州径山寺无准师范和尚处参禅,并向天神推荐了无准师范和尚。
于是天神一夜之间飞到中国,见到了无准禅师,并且获赠一件袈裟。后天神将这件袈裟转赠给铁牛圆心和尚,于是铁牛圆心和尚建了一座供奉中国和尚赠送袈裟的寺庙。它就是光明禅寺。
岁月流转几百年后的19世纪末,光明禅寺再次迎来中国的物件,只不过这次没有供奉,而是压在功德箱之下。
旅日作家萨苏告诉记者,他2006年探访“定远”馆时从当时的租客加来先生口中得知,“定远”馆的主人小野隆助曾送给邻居--光明禅寺一张“定远”舰舰长室的办公桌。上面的“定远”二字也是小野隆助为了留念而刻上去的。
小野隆助,1896年3月买下“定远”舰残骸。他雇用工人,拆解了许多舰上的材料,并将其运回家乡太宰府,建造了一座名为“定远”馆的别墅。
为何小野将“定远”残骸拆巴拆巴建了自己用的“定远”馆,却独独将舰上的管带办公桌赠送给了光明禅寺?
曾有日本人称“定远”馆“闹鬼”,小野为此甚至将“定远”馆交给宗教场所--天满宫。是不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小野才将同为“定远”舰遗物的桌子送给同为宗教场所的光明禅寺?
很可惜,事过百年后,后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坎坷身世 第一次寻访 竟擦肩而过
当然,那段历史并未完全被岁月湮没,还是有人知道一些有关这张桌子所隐瞒的世事的,比如曾多次在日本寻访甲午遗迹的萨苏。
他第一次见到该桌子时,细细考量了一番,认为它的主人不一定是“定远”舰管带刘步蟾。首先,“定远”二字虽是繁体汉字,但它从骨子里是日文书法。
其次,桌腿和桌肚连接处的木榫露在外面,“按照中国家具的风格,榫应藏在里面,比较差的人家才会用榫头露在外面的家具。”刘步蟾好歹是北洋舰队右翼总兵,级别相当于现在的少将,不可能用这么差的办公桌。
最后,它太矮,也就50厘米,顶多像是我国东北常见的炕桌。“北洋舰队中怎么会出现炕桌呢?太不像样啊。”萨苏对《法制晚报》记者说,所以第一次寻访时,他并没有弄清楚桌子的真实身份。
如果就这么擦肩而过,这张对“定远”舰而言意义非凡的桌子或许就永远沉寂在历史的黑洞中了。幸亏,4年之后,萨苏与朋友再次探访此处,一个喜欢收藏家具的同行朋友瞅出一些异样却又令人激动的端倪。
最新发现 刘步蟾发令用 曾被人锯断腿
还是桌腿与桌肚的连接处,朋友一眼就看出这里嵌着一枚德国造铜钉,整个桌身也是德国橡木。这意味着它的出生在德国。如此,木榫的疑惑便迎刃而解了--德国家具经常木榫露头在外。
众所周知,“定远”舰和“镇远”舰都是货真价实的德国造。可单凭桌子是德国出品,就能推断出它来自“定远”舰吗?显然不能。
一个惊人的发现再次出现,桌腿处有被锯过的痕迹。更令人吃惊的是,桌腿直径与“定远”馆门口的栏杆一模一样。“栏杆还正好是四根。”萨苏告诉记者。
其实这不难理解,光明禅寺的功德箱很矮。香客欲投钱,必须俯身弯腰。如果垫上高约1米的“定远”舰办公桌,香客反而不方便,尤其是对儿童来说。所以锯掉桌腿再垫在功德箱下,再合适不过。
时至那时,被弃置百年的“定远”舰管带室办公桌终于等到拨云见日的日子。
萨苏发现,桌腿的侧面均开了细长的槽,“说明两条腿之间镶着木板。”当你把桌腿还原,前面和左右都镶上木板,桌子的本来面目就出现了,带抽屉,且三面围挡。
“确切来说,这并非为刘步蟾本人所用,而是属于他的副官。”萨苏解释,刘步蟾的办公室是内外间,其中外间供参谋或者副官传递各种命令。不论怎样,它依旧继承着“定远”舰的高贵血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