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甫任新加坡总理的李光耀,邀请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洪业、台湾大学校长钱思亮等5人前往狮城,委之以南洋大学审查委员会委员,验收“南大”是否够资格获得政府承认。洪业等人到新后,经过近一个月的考察,一致投了否决票。而南洋大学呢?满以为会顺利通过,但结果却是这般。办校的华商极为恼怒,把气发泄到了洪业的学生、南洋大学执行委员会委员长张天泽身上,说这“坏结果”与他有很大关系,将其住宅四周涂满了粪便(陈毓贤《洪业传》,275页)。这样的“反弹”,我想洪业几人不会毫无所料,但他们还是“守身如玉”,不为“民意”所动,客观公正地审查“南大”.
“南大”通过或不通过,对于新加坡政府来说,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审查必须是真实、公正的,这是政府正确决策的根基。而“外来和尚”恰好满足了这一点。
首先,洪业、钱思亮等人都是享誉世界的知名学者和教育家。洪业是民国时期燕京大学的教务长,是燕大从不起眼的教会学校而腾飞为北平名牌大学的重要“助飞者”;钱思亮曾任北大、西南联大教授和台湾大学校长,是台大成为国际名校的奠基者,他们的资质无可挑剔。其次,他们都具有崇高的职业操守和学术良心,绝非几个“红包”能收买得了的,其人格也不用担心。更重要的是,他们与南洋大学没有任何利益上的交集,超脱而又中立,借用一句专业术语讲,这叫“异体监督”,这就为念出“真经”创造了条件。
不妨反过来想一想,假如李光耀请的是“本地和尚”,那又会“念”出些什么“经”呢?首先,这样做顺理成章。南洋大学是新加坡本土大学,政府前去验收责无旁贷。教育部虽说没有洪业、钱思亮那样具有世界眼光的大家,但手中有的是权,一所“民营大学”敢对政府“审查组”说不吗?但是,这样做的结果是:其一,画地为牢,夜郎自大,使“南大”失去了一次最权威的“会诊”和“体检”机会。因为不知道差距所在,随之可能会继续“关起门来做国王”,教学在低层次中循环往复。其二,为行政权力在大学横行提供机会,权力寻租和外行领导内行等弊端会立马跟进。而政府的信誉因此会一落千丈。
当时,李光耀才36岁,做总理仅几个月,但其治国的才能已让人刮目相看。
由此使我想到当下域内的很多“审查”.一所地方大学能不能专升本,权力全握在教育厅手里;县公安局的警员开枪打死了人,主导调查的是市公安局;县医院出了医疗事故,前来“评判”的是上级卫生局;文明单位验收,清一色是市、县文明委;一个市“创卫”达不达标,全是官方的考评组说了算;考察一个“县长”合不合格,“县民”几乎没有置喙的机会和权利……这实在应该学学五十多年前的“李光耀思维”,应请些高人和“局外人”来“念经”.
比如考察一所大学的质量,请全国乃至全世界顶级教育专家们前来审查,肯定比几个教育官僚关在屋子里做结论要令人信服得多。更重要的是,“异体监督”是有效监督的不二法门。一个警员开枪打死了人,一家医院出了医疗事故,请利益无关方的中立部门来调查,肯定要比“爹查儿子”有公信力……因此,应大力培育有资质、重信誉的各种民间组织,让“中立机构”在社会各项事业中大显身手。
时至今日,“异体监督”云云,绝不是什么认识问题,而是很多人不愿说破的利益问题。道理很简单,只有“同体监督”(尽管效果甚微),才便于最大限度的掩盖问题,保护“同体”.因为同体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就是一个“利益共同体”.这二三十年,很多官员都到新加坡取经,也没有少往欧美、日本跑。但是,回到国内后,一涉及自身利益,“改革者”便退缩了,或按兵不动,或只喊不干,或装睡不醒,甚至打着改革的旗号反改革,比如:“公车改革”三十年改不了,“官员公布财产”的时机一直“不成熟”,国企改革越改越垄断,等等,大致原因都在这里。
新一轮改革已经再出发,阻碍改革的壁垒在哪里,我看就是权力主导下的利益垄断,改革的斧头就应该劈向它。没错,好比打蛇要打“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