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奉佛祖法旨前往长安寻找取经人的途中,先后遇见流沙河兴风作浪的沙悟净、福陵山为非作歹的猪悟能、半空中不日遭诛的小白龙和五行山受苦受难的孙悟空。小白龙哀告观音求救时说:
我是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我父王表奏天庭,告了忤逆。玉帝把我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诛。
因为与取经方向一致的缘故,西海龙王不得不一再出镜。他的妹夫泾河龙王妄改上天降雨指标,可以说是取经事件的肇端;他的亲外甥鼍洁霸占了黑水河要吃唐僧肉,他的大儿子摩昂两番披挂出战,就连玄英洞犀牛三妖逃跑也要一头撞到西海里。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数他的儿子直接加入了取经队伍,成了白龙马。
小白龙火烧明珠事件的详情不得而知,但西海龙王却因此把他告到玉帝那里,并且经玉帝钦定了“忤逆”的罪名。若非碰巧遇见观音,小白龙必死无疑。如此决心把儿子置于死地,可见这对父子间的感情并不怎么样。第四十三回“黑河妖孽擒僧去,西洋龙子捉鼍回”,西海龙王的大太子摩昂降服黑水河鼍精,也没有跟已经身为取经团成员的弟弟小白龙说过一句私房话。取经结束白龙马恢复龙身,最后宁愿盘绕灵山门口的华表柱上,也不回归西洋大海。这一切都不禁让人怀疑:小白龙是西海龙王亲生的吗?
追溯取经故事中众多情节的源头,这个西海白龙的原型本是南海火龙。元代杨景贤《西游记杂剧》第二本第七出《木叉售马》,那依法当斩的龙君自称“南海沙劫驼老龙第三子”,又自称“南海火龙”,观音救下他之后说:
恰才路边,逢火龙三太子,为行雨差迟,法当斩罪。老僧直上九天,朝奏玉帝,救得此神,着他化为白马一匹,随唐僧西天驮经,归于东上,然后复归南海为龙。传吾法旨,着木叉行者化作一个卖马的客商,送了龙君与唐僧护经。火龙护法西天去,白马驮经东土来。
于五方五行论,南方属火,所以南方之龙为火龙,他自报家门也说:“偃甲钱塘万万春,祝融齐驾紫金轮。只因误发烧空火,险化骊山顶上尘。”于五方五色论,西方色白,所以到了小说里改作西海龙王之子,就不能不是白龙、玉龙了。尽管为了增加“西方”的指向性,龙马与西海龙王在小说里被硬凑成了一对父子,但是从故事情节演变的源流上看,身为唐僧脚力的龙和身为西海龙王的龙,本来没有任何交集。从这个角度来看,也就难怪这对龙父龙子的关系如此生疏了。
不少读者对于《西游记》有个普遍的误解,说到取经队伍的时候总喜欢说“师徒四人”.大家总是有意无意地忘记了白龙马。他虽然没有像之前的悟空和后来的猪八戒、沙和尚那样对唐僧行拜师之礼,但却是观音指定的取经团成员。小说里常常“心猿意马”并称,其隐喻的禅宗或丹道的含义暂且不论,具体形象上来说,心猿自然指孙悟空,意马则指白龙马。“蛇盘山诸神暗佑,鹰愁涧意马收缰”,小白龙紧踩着两界山孙悟空的脚后跟,成为唐僧的第二位追随者。当悟空被唐僧驱逐时,是小白龙勇敢地站出来,对抗把唐僧变成老虎的黄袍大王,承担起原本属于悟空的保护唐僧的职责。尽管戏份不多,但他的重要作用却是不可忽视的。所以取经一行是五人,这是万万含糊不得的。
也有不少读者研究取经故事的源流,热衷于探讨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的原型,以及谁最先加入了取经的队伍。其中,孙悟空的原型猴行者、沙和尚可以追溯到远早于《西游记杂剧》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其实,白龙马的原型也在其中出现了,只不过不甚明显罢了。《诗话》第七章载九龙池有九条馗头鼍龙,“常会作孽,损人性命”,最后“被猴行者骑定馗龙,要抽背脊筋一条,与我法师结条子”.又说:
猴行者拘得背筋,结条子与法师系腰。法师才系,行步如飞,跳回有难之处。盖龙脊筋极有神通,变现无穷。三藏后回东土,其条化上天宫。
这馗头鼍龙的背筋与白龙马一样具有代步之神通,所以才能“法师才系,行步如飞”;最后化上天宫,也与白龙马一样修成了正果。《封神演义》中哪吒打死了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当时想到的便是“把他的筋抽去,做一条龙筋绦与俺父亲束甲”.龙王上门向李靖告状时,哪吒正在后园用龙筋编绦子。《西游记》写银角大王的装束,说他“腰间带是蟒龙筋”,可见龙筋做带本是常谈。
如果继续追根溯源,在玄奘法师弟子撰着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就已经出现了具有神话色彩的坐骑。法师为穿越沙漠在敦煌买马,某胡翁售以瘦老赤马,称“此马往返伊吾(哈密)已有十五度,健而知道”:
法师乃窃念,在长安将发志西方日,有术人何弘达者,诵咒占观,多有所中。法师令占行事,达曰:“师得去。去状似乘一老赤瘦马,漆鞍桥前有铁。”既睹所乘马瘦赤,漆鞍有铁,与何言合,心以为当,遂即换马。
后来法师不慎在沙漠中打翻了水囊,五夜四日滴水未进,正是这匹老马寻得一处绿洲泉水,法师才能保住性命继续西行。可见这匹“健而知道”的“瘦老赤马”才是后来的火龙、玉龙的原型。而这个原型更与后来的西海龙王没有任何关系了。
八戒曾说:“师父的骨肉凡胎重似泰山,若是驮着腾云,三尺也不能离地。”悟空亦云:“遣泰山轻如芥子,携凡夫难脱红尘。”但白龙马驮了三藏十万八千里,这份功德也委实不小,我们万万不能因为他的任劳任怨与默默无闻而忘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