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康萨——大柏树南边的新房子
先天的地理环境决定了日喀则与拉萨迥异的城市发展模式,拉萨建城的基础是宗教与政治,而日喀则的诞生则依托于商业。按照一般政治史的眼光,1358年建成的桑珠孜宗堡的被看作日喀则城市建立的标志,然而早在13、14世纪萨迦政权时期,当时的夏鲁万户辖下就出现了“充堆古姆” (“充堆”即集市)。藏巴汗掌政时期的17世纪初,又形成了围绕日喀则宗山的四个贸易集市(雄),即尼日雄、却布雄、甲措雄和边雄,并已有了专用度量衡器——斗、升、秤三种。
凭借商业的繁盛,日喀则的城市景观也具备了集权模式以外的另一种可能。拉萨市民口中的“拉萨”,直至很晚近的时期,依然仅仅代指大昭寺及八廓街一片小范围的地域;而日喀则却包容得多,虽然在宗山脚下也有一片被称为“雪”的居民区,但市民们提起日喀则,心中想到的不是某个特定区域,而是一片相互并不连接的自然村。历史文献印证了市民们的“感觉”,日喀则城区最初形成时的基本规划,就是由相对独立的4个片区和18处市面构成——4个片区是:悲喜措、曲下措、朗西措和雪措(“措”在这里是早期社区的意思)。18户管理市面的人家是:尺桑嘎瓦、欧多、曲地甲瓦、古热强、色强、诺尔吉、萨堆鲁古察鲁、乃西、鲁丁巴、拉日罗马、萨布巴、谢拉瓦、宗萨瓦、甲果朗巴、曲乃、门康、岗局星索瓦、德热巴。
普布次仁离休前曾就职于日喀则地委行署,他居住的这片社区叫做江洛康萨,与之隔街相望的另一个社区叫做帮加孔,民主改革以前,这两片区域构成了日喀则城区的主体。然而,在普布次仁遥远的童年记忆里,如今繁华的江洛康萨当时还只是一片荒地,距离宗堡最近的村落位于年楚河边,这个村庄的人去扎什伦布寺朝拜,因为路途较远,习惯在此打尖休息,渐渐形成了一条叫做“扎冲”的商品街,“扎冲”的意思是“卖草料”。普布次仁家附近就曾有一座大马厩,他记得家中还曾入住过马帮。后来市场日益繁华,出现了“玛荣”(卖酥油)、 “糌荣”(卖糌粑)、“夏荣”(卖肉)等地摊和店铺,来自各地的生意人日渐增多,慢慢演变为江洛康萨的“原住民”。在很多日喀则老人的印象里,江洛康萨的居民因为大多做买卖,所以“比较聪明”。而该社区很多房子名称的意思,连主人也未必能说清楚。普布次仁解释说,也许是外来语,也许是失传已久的本地方言。
至于“江洛康萨”名称的来历,普布次仁骄傲地说, “江洛康萨”就是他家房子的名称,尽管他本人也是入赘而来。 “江洛康萨”的意思是:大柏树南边的新房子。据普布次仁介绍,这座房子至少有180年的历史,他曾见过一张英军于1904年拍摄的宗山照片,并且很确定地说这张照片就是站在他家屋顶拍摄的;而另一张在宗山拍摄的日喀则城区全景照片中,也可以清晰地寻觅到曾经的那棵大柏树。
不同于繁盛不再的江洛康萨,帮加孔(也被称为“雪”)的商业持续至今,普布次仁说他童年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跑去对面帮加孔的甘肃小吃店里,吃瓜子、饼子,还有锅盔。民主改革以前,帮加孔的居民大多是内地来的汉族商户,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和日喀则本地藏族通婚,形成了很多今天所谓的“团结户”。今天的帮加孔,据江洛康萨居委会普穷书记介绍说,社区60%的居民都来自安多和康区,以至于帮加孔居委会经常被人戏称作“安多居委会”。
往昔的驮盐队——一块原本松散的大地被整合的可能与途径
在现今西藏的7个地、市中,论及幅员辽阔、人口众多,非日喀则地区莫属。农区和牧区显著的地域差异造就了各种风格鲜明的“土特产”,也为繁盛的商品流通提供了机遇。在日喀则,牧业区有:仲巴、萨嘎两个纯牧业县和昂仁、谢通门、南木林等3个县内靠近藏北的部分牧业乡;其余十多个县的大部分地区是农业区或半农半牧地区。牧区的“土特产”主要有:酥油、羊毛、皮张、牛尾、人参果等;农区的产品有:青稞、小麦、豌豆等粮食;而农牧民共有的商品需求则必须由城市提供:大米、红糖、挤奶桶、打酥油茶桶、各色氆氇、木碗、蔬菜等。过去这其中最基本也最为重要的贸易,莫过于盐粮交换。
民主改革以前,地方政府并不向农区提供食盐专卖,农民吃盐要靠自己解决。而在日喀则的北部和相邻的那曲牧区,遍布着大量天然盐湖,居住于斯的牧民,每年从盐湖运来盐、碱以及自产的畜产品,到农区换取粮食,解决生活中的必需品,这样的场景在20世纪90年代初消失以前,已经延续了数千年。
食盐的来源地主要有两处,一是如今那曲地区双湖特别行政区一带,那里汇聚着大量天然盐湖。藏北的双湖距离日喀则市区大fqS00至600公里,从山问小道直线行走。二是日喀则地区仲巴县隆嘎尔乡的盐湖,亦走小道,直线距离稍近,大约500公里。
驮盐队的主要运输工具是牛和羊,通常:每年三、四月间,牧民赶上牛羊去盐湖运盐,往返行程30到40天,盐运回家中后休息40到50天,从七、八月份开始,赶上牛羊驮上食盐以及酥油、羊毛等畜产品前往农区交换粮食。牧民们边行走边放牧,日行10余公里,大约行走50到60天到达农区,此时正值九、十月份,农民秋收打场行将结束,农、牧民之间开始进行盐粮为主的交换。交换结束后,牧民在新年到来以前将换来的粮食运回牧区。
盐粮交换的地域范围基本涵盖了日喀则地区现今的所有县、市。在其他地区参与运盐的还有那曲地区的班戈、申扎、安多、比如县和阿里地区的改则、措勤等6个县;而在日喀则地区内参加运盐的有仲巴、萨嘎两个纯牧业县和昂仁、谢通门、南木林等3个县内靠近藏北的部分牧业乡,而所有的农区都无一例外成为驮盐队每年光顾的对象。在交通不便、地域相对隔绝的年代,驮盐队的意义不仅仅是维持基本的生活需求,更成为后藏人开阔地理眼界的绝佳机会,当每一位农牧民既成为劳作的生产者,又成为商人直接参与交换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块原本松散的大地被整合的可能与途径。
值得一提的是,驮盐队的视野并未受制于喜马拉雅这道屏障,民主改革以前,日喀则西部的仲巴、定日、聂拉木、萨嘎、吉隆、定结等6个县,每年在盐粮交换中从尼泊尔、不丹等国进口粮食约69万公斤。仅江孜一地就有6家大商户参与境内外的盐粮贸易。
时代的发展颇有些遗憾地终结了传统的盐粮交换。家住白朗县杜穷乡曲麦村的达贵,也许是最后一批“驮”盐队的成员。1992年,他只身前往青海格尔木,将一批盐运回家乡所在的农区销售。不同的是,他的运输工具,不是背负50公斤褡裢袋子的牦牛,而是载重5顿的解放牌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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