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明 翻拍

　　文革中，整天“打倒”，事事“革命”，早已厌烦。偷偷看些禁书，常常拜访兰州耆旧，聆听教诲，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一次在牟家庄叶寓尘先生家，见到一位身材魁梧，神采飞扬，微微发福的先生，正是擅长颜体的书法家杨遇春先生。不久，杨先生请叶先生治一方印，印文是“疯子世家”，叶先生却改治为“少师后裔”。何以改治呢?叶先生说：疯子，就是五代杨凝式，历仕梁、唐、晋、汉、周，当过太子少师。为求乱世自保，佯为疯狂自晦，人称“杨疯子”。他楷法精绝，师欧、颜，变为纵逸，独树一帜。遇春景仰凝式书法，均为杨氏传人，认为本家，未尝不可。但是以“疯子”入印，大为不妥!当今之世，凡事动辄得咎，在书法作品上，钤上“疯子世家”，不怕有人说你愤世嫉俗，不满现实，找你麻烦吗?再者“疯子”亦不雅。遂改治为“少师后裔”。叶先生仅仅在五七年为王治岐先生代写检讨书而罹难，受尽折磨，因之慎于行事，为保护朋友起见，改拟印文，得到杨先生理解。

　　此后，在鼓楼巷印刷厂刘子荫先生处见过杨先生几次，他们大抵谈书法，说掌故。刘先生对于杨先生的颜体书法评价很高。文革后期，在五泉山公园尹建鼎主任等人的筹措下，在白塔山公园三台大厅举办了文革中兰州地区第一次书法展览，应当是破天荒的文化盛事。虽然书法作品各体杂陈，但是内容千篇一律，不是主席诗词，就是主席语录，不敢越雷池一步。杨先生所作颜体主席诗条幅参展，引人瞩目。七十年代后期，杨先生参加过几次全省书展后，销声匿迹，隐居不出。

　　2003年春，杨先生修家谱，遣其次子嘉虎先生曾到我处找资料，即提供数条。杨先生精心书写孟子《公孙丑章句》：“天时不如地利“四条屏赠我，遂得以重晤先生于孙家台寓所。小楼掩映在一片梨花之中，杨先生精神矍铄，面容红润，谈锋甚健。而且书法日课数十年未尝一日中断，养心怡情，恬淡无求，遂臻书法造诣达到化境。真可谓大隐隐市，不求闻达。多次聆听之后，方知先生家世及其行事。

　　杨先生原籍兰州西乡大台子(今属永靖县陈井乡)，清道光时移居兰州城，在西稍门外经营脚骡店，饲养上百头健骡，下陕西、汉中、四川，上宁夏、河西、青海，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驮运货物，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不意同治间缠入官司，赔罚迭起，遂使家道中落。

　　杨先生幼失祜，六七岁时，由母亲送入握桥寺私塾，读《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四书》，即在专擅颜体的王霞谷塾师指导下、兄长杨鹤天先生影响下，临写《多宝塔感应碑》，从此八十多年专攻颜鲁公书法，不曾间断。无论是上兰州一中，抗战中投笔从戎，上中央军校七分校(黄埔十五期)，还是甘肃省农林渔业水利公司当会计，抑或是解放后在兰州市文教局、市运输公司等机关工作，每天务必临写颜鲁公法帖，视为日课。临《多宝塔感应碑》，取其结字平稳严谨，刚劲秀丽;摹《颜家庙碑》，领会藏锋和中锋用笔之奥妙;写《东方朔画赞碑》，得其平整峻峭、深厚雄健之磅礴气势。对于《颜勤礼碑》用力最勤，尽得鲁公书法刚劲、整肃、雄浑之风格。同时临写柳公权《玄秘塔碑》，取其遒媚险劲之气。楷书之外，临写《祭侄文稿》、《争座位帖》，领略用笔之雄健多变化。涉猎《书谱》，取其浓润隽拔、飘逸沉着之势。上溯汉碑，致力《三老赵掾碑》，体会用笔方圆兼顾，取其流美劲健之意。再加以己意，先生书法，遂有骨有肉，端严雄重，刚劲妩媚，在颜体中独树一帜。他既能书擘窠大字，为白塔山公园书袁第锐先生六十字长联，曰“东迎华岳，西接祁连，南延陇阪，北控朔方，盛世喜相逢，念今昔殊怀，繁荣在目;春访兴隆，夏登麦积，秋谒炳灵，冬临嘉峪，观光宜尽兴，看关河重振，旭日当楼。”联好字佳，相得益彰。亦为杨氏家庙题写匾额。亦能书小楷，曾工书路志霄、王干一先生所编《陇右近代诗钞》，凡二十万字，收入《中国西北历史文献丛书》之中，字字珠玑，个个刚劲。又为李实先生著《甲骨文丛考》，钞录全书，凡四十多万字，由甘肃人民出版社影印出版，遒劲秀丽的书法，为此书增色不少。所临敦煌写经，曾赴日本展出，获得好评。此外，为友朋所书中堂、条幅，无不雄秀端庄，遒劲郁勃。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