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阔苍凉的戈壁大漠深处,敦煌莫高窟伫立千年。
敦煌的石窟艺术已经流传千年,李云鹤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再续千年辉煌--
【劳模故事】“面壁”敦煌62年
85岁的敦煌研究院石窟壁画修复专家李云鹤先生,已经在莫高窟工作了62年。
面对“千年伤病”缠身的石窟壁画和塑像,在细如发丝、微如芝麻的壁画“伤口”上一点点实施“微创手术”,除尘、灌胶、滚压、回贴,发展到后来,整体分层揭取、搬迁复原;在塑像方面,从修复糟朽、断裂、倾倒塑像,发展到复原大型塑像……
2017年底,曾无数次拒绝各类评奖评优的李云鹤,终于没有“抵挡”住甘肃百万职工的投票热情,荣获“陇原工匠”称号,由此又成为至今仍工作在一线的“高龄工匠”.
今天,这位当代中国石窟壁画、塑像修复领域的“一代宗师”,依然每天爬行在脚手架上,现场为年轻同事及学生操作示范,传授壁画修复技艺。
从一声叹息到坚守一生
敦煌壁画包括敦煌莫高窟、西千佛洞、安西榆林窟,共有552个石窟、历代壁画5万多平方米,是当今壁画最多的石窟群,也是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满壁风动,天衣飞扬--敦煌壁画是集大成、多学科的人类艺术,它的浑厚博大无可比拟。然而,这些壁画又极为脆弱,自然的、人为的因素都可能带来“香消玉殒”,留下无尽遗憾。
但敦煌壁画却是幸运的,因为这里有一批视壁画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其中就包括李云鹤。
1992年,当时年近六旬的李云鹤在揭取一块壁画时,从几米高的梯子上重重地摔下来,倒地的那一刻,他捧着壁画不撒手。摔疼了、受伤了,但手上捏着的一小帧壁画却纤毫无损。面对同事们的关切,他却说:“文物的生命比我更重要啊……”
半个多世纪的坚守,是对石窟艺术如生命般的敬畏和挚爱支撑着他。
时间回溯到1962年初,李云鹤走进莫高窟161窟,只见“病害”缠身的壁画,像雪片一样哗啦啦地往下脱落,“扎得人心里疼!”李云鹤回忆道。
这个开凿于晚唐的石窟,有60多平方米壁画。李云鹤从一声叹息变为“临危受命”,每天修复指尖大小,一个人在洞窟里,修了整整两年。
那个时候,李云鹤感觉自己仿佛在治愈一位“重度烧伤”的病人,没有教科书可参考、没有专家指导,自己摸索着在因起甲、疱疹、龟裂、盐霜、酥碱、空鼓而呈鳞片状卷翘的“皮肤”上,一点点清理伤口、缝合康复。
在成功修复161窟壁画的过程中,李云鹤研发的材料和首创的修复工艺,不仅为中国在石窟类壁画修复事业上奠定了根基,也更加坚定了李云鹤坚守大漠、奉献一生的信念。
为飞天“疗伤”,为事业开路
敦煌壁画悠悠千载,其艺术价值弥足珍贵,在结构布局、人物造型、线条勾勒、赋彩设色等方面系统地反映了不同时期艺术交流融汇的历史面貌,形成自成体系的中国气派和民族风格。
同样,在今天,要完整保留和修复敦煌壁画,也是一项前无古人的事业。
1963年夏天,正在161窟修复壁画的李云鹤听见一声巨响。他急忙从脚手架上爬下来,跑到底层的130窟门口,已是灰尘扑面。一看,北壁塌了两平方米多壁画,“心里那个痛啊!”
130窟开凿于盛唐时期,顶部还有绘于宋代、敦煌石窟中最大的飞天图案,文物价值极高。如果不及时修复,就有继续塌毁的风险。
但怎么修复?在场专家一时还找不到头绪,李云鹤顶着压力走进130窟。
他和工人师傅在崖面上打埋铆钎,再挂上石头,根据脱落壁画的材质和密度,一次又一次的测量之后,算出每平方米壁画的重量。
在20多米高的壁面上,李云鹤手拎铁锤和钢钎,“两个人一天只能打3个眼”,再用水泥和砂浆把12毫米粗的钢筋埋入壁面25厘米深处,然后用螺帽拧紧、固定。
经过近两年的周密测算、精准布点、反复试验和论证,李云鹤按1根钢筋可固定约1平方米壁画的原则,在130窟的壁面上,嵌插了300多根钢筋铆杆。
半个世纪过去了,130窟的壁画至今安然无恙。继161窟的“注射法”之后,李云鹤又在130窟首次采取“铆固法”保护修复空鼓壁画,开创了先例。
此后,他又完成了多项“迁壁画”“挂壁画”的修复项目,进行了一系列文物保护史上划时代的创新。
半个多世纪的探索,一次又一次遇上历史难题,一次又一次攻克难关……李云鹤成为引领前沿、独树一帜的国内着名文物修复保护专家。
曾经心心念念,如今薪火相传
在许多人看来,修复壁画、雕塑,是手工活。但熟悉李云鹤的人都知道,他还是一位敦煌莫高窟“百科全书式”的工艺大师。
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在修复壁画的过程中,李云鹤跟着敦煌研究院的史苇湘、孙纪元等老一辈艺术家,学习构图、雕塑和绘画,练就了全面、坚实的基本功。对500多个洞窟里的壁画和雕塑,其历史年代、创作手法以及艺术特色如数家珍,哪一尊塑像是怎么雕刻的,哪一帧壁画又是怎么画出来的,在修复的过程中细心揣摩,谙熟于心。
同时,为了壁画和雕塑的修复和保护,也常常需要“跨界”掌握化学、物理、材料、水文、气象等知识。
“只有真正懂得这些壁画和雕塑的创作手法和艺术思想,才能让这些残破的艺术精品,在修复过后完美复活。”敦煌的石窟艺术已经流传千年,李云鹤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再续千年辉煌,让子子孙孙能够亲眼目睹中华文化的悠久传承。
身材魁梧、满头华发的李云鹤先生,待人接物的亲切与和蔼,时常令年轻人不知所措,但是熟悉的人却知道,他又是一个极易“暴怒”的人。
有一次,一个学生将掉到手指上的一片米粒大小的起甲壁画直接弹出去扔了。李云鹤看见后,顿时大怒,“要是对文物连起码的尊重和敬畏都没有,就不配待在敦煌!”
一辈子坚守敦煌,心心念念全是壁画和雕塑,就连家中的闲谈,说的也全是洞窟里的事。受他的影响,大学毕业的儿子放弃绘画,跟着他学修复,孙子、孙女在硕士毕业、海外留学后也相继回到敦煌,继承了默默无闻的修复事业。孙子李晓洋说:“从小就跟着爷爷、爸爸待在石窟里,说的、听的全是壁画修复的事,也算是心手相传了。”
“李爷爷”是敦煌研究院保护研究所30多位年轻人对李云鹤的尊称。如今,他带出来的学生,不少已是壁画修复项目的带头人,他们的足迹遍布甘肃六大石窟、杭州凤凰寺、山东岱庙、青海塔尔寺、西藏布达拉宫……
采访札记
心存敬畏 坚守一生
康劲
斑驳脱落的4000平方米精美壁画、500余身岌岌可危的古老塑像,在他的手里延续生命,中国文物保护史上的诸多“第一次”从他开始。同事们说:“60多年,他的一生不是在石窟内修壁画,就是在赶赴石窟的路上……”
敦煌莫高窟堪称“传奇”,在这里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在心中产生巨大能量的“精神磁铁”,被大家称之为--坚守。在最近80多年的历史河流中,留学法国的着名画家常书鸿、来自巴蜀之地的段文杰、从江南水乡走来的樊锦诗……起初,他们大多只为“看一眼”,最终却在此“守一生”.李云鹤也是如此,是对石窟艺术如生命般的敬畏和挚爱支撑着他们。
提着马灯、独坐洞窟的日子里,李云鹤总感觉壁画上的飞天向自己翩然飞来,进入一种与壁画深情交融、“天人合一”的境界。“这些壁画,就是不会说话呀。”在李云鹤心里,这些精美的壁画和雕塑都是活了千年的“生命”,翩然灵动的人物造型和精细勾勒的线条都诉说着千年历史的风云变幻与社会百态,是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神奇而圣洁的“殿堂”.唯有心存敬畏,才能将这些从历史深处走来的“鲜活生命”视为自己的肌肤,珍爱一生。
62年,在洞窟里、在壁画前的日月更迭中,苍老了容颜。但是,千年壁画却经他的手,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手,一点点一天天退却了“病容”,永远如“初生”般光彩照人,这是李云鹤最大的欣慰。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