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旧石器到新石器的漫长征途中,玉石之路东到中原,西达地中海,可远古时代中原与昆仑北麓各部族如何以昆仑玉为载体沟通交往至今仍不明晰。从安息到大秦的陆路交通,《后汉书·西域传》亦有记载:“从安息陆道,绕海北行,出海西,至大秦,人庶连属,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终无盗贼寇警”,显然汉朝实施了保护丝绸之路的策略。古丝绸之路的开通,其路线之迢遥、工程之浩繁、运作之久远、贡献之巨大,堪称中外交通史上的伟大创举,促进了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持久繁荣,但别忘记昆山玉路为绿洲丝绸之路奠定了坚实基础。
绵延昆仑-阿尔金山北麓的昆山玉路以向中央王朝进贡玉石为主,通商为辅,“玉石贡路”由此得名,玉门关便以运输玉石享誉千古。绿洲丝绸之路的南线正是昆仑北坡的和阗美玉的运输通道。汉唐时期,塔里木盆地南北两侧自然条件比现在优越得多,稳定的居民群体形成部族,而后相继统一为于阗、疏勒、龟兹、高昌等城郭之国,丝绸之路则在大漠边缘蜿蜒前行。昆仑山、天山冰雪融化的水流灌注大地,形成适于先民生息繁衍的绿洲环境,和阗河、克里雅河等不仅沟通了南河与北河,而且使处于塔里木盆地南北端的绿洲城郭遥相呼应。
昆仑美玉原生矿大体存在于海拔5000米以上山脊,经地质风化崩落雪谷,夏季融雪时随着洪水北流冲向山麓的和田绿洲。喀喇昆仑山和昆仑山上的冰川是比较稳定的水源,发源于喀喇昆仑山的喀拉喀什河(墨玉河)与昆仑山的玉龙喀什河 (白玉河),在阔什拉什汇成和田河,到达下游地域裹挟着泥沙逐渐沉积下来,形成绿洲丘陵,故名昆岗(昆岗一名在《新唐书·地理志》中已出现)。宋太宗赵炅时地理总志《太平寰宇记》记载:“从拨换正南渡思浑河,又东南经昆岗、三叉等守戍,一十五日程至于阗大城,约千余里。”上述引文中的昆岗,学术界通常比定在和田河、叶尔羌河、阿克苏河汇聚为塔里木河的阿拉尔地界。三叉守戍为和田河、叶尔羌河、阿克苏河三支流入塔里木河主干道交汇处,今农一师十六团附近。
从史籍和出土文献得知,唐代从拨换城(今喀喇玉尔滚)经昆岗傍和阗河到于阗是一条严格官道,沿路设有13个左右的馆驿,其中神山馆规模最大,并供以北草泽、欣衡、连卫、谋常等四馆粮料,后来馆、监并列,馆主交通,监查过所。贞观年间屯兵沙雅的薛万备 (现已出土高达1.62米的“薛行军监军”大陶缸),就是率轻骑穿塔里木河右岸,沿和田河直进于阗劝服于阗王伏阇(与尉迟同属于阗文Via的不同音译)信。唐中叶以后,吐蕃大军跃下青藏高原对塔里木盆地进行侵扰,但经营天山南路终究显得战线过长,人员紧缺,于是借助塔克拉玛干中心的神山堡垒以控制和田河南北,横贯塔克拉玛干,形成震慑塔里木盆地的军事格局。今天的阿拉尔就是清代所指的布古斯孔郭尔郭(时为回语,意为“肥沃之地”),也就是唐代所指的昆岗。
目前,克里雅河尾闾发现的北方墓地,在阿拉尔和沙雅交界处,墓葬形制和出土文物与小河墓地如出一辙,时代则更为久远,也没发现居住遗址。毗邻克里雅河尾闾北方墓地的阿拉尔地界则出现了四个墓葬区和两个生活区。或直或弯的棺板随处可见,棺木总体偏大,笔者亲自测量过一具外径2.85米,内径2.65米,另一具外径2.60米,内径2.45米,并有许多具尸骨都超过2米。所用胡杨树干一剖两半构成棺木的侧板,将挡板揳入棺板两端的凹槽中固定,没有棺底,棺盖是10多块宽度依棺木弧形而截取的小挡板。
墓地出土尸首头发金黄、颧骨高耸、脸庞狭长、腿骨粗壮,整体呈现欧罗巴人种特征。墓葬群中完整的头骨不少,一些连接着头皮的头发金灿灿的,煞是好看。其中不少下门牙不是像我们一样横着长,而是侧过来,或者说竖着长。至于是人种结构,还是饮食习惯,乃至其它原因则有待专家进一步研究确认。
墓葬群中每个墓地四周都密密麻麻插有小木棒,呈四方形,小孩墓地插的是小棍子,成人墓地插的是大棍子,有些墓地上还有极似男性生殖器的木桩。造型美观的一个男根整体呈褐色,纵向剖开里面空间藏有盘曲为长条形的蛇,蛇头前昂,充溢着神秘的氛围。此外有简单削出人头、躯干和下肢的一对男女胡杨木雕人像,细槽状双眼、嘴角和微隆的鼻子惟妙惟肖,大概属于死者替代物,所蕴涵的意义至今尚不清楚。用植物的茎秆、根茎纤维密实绞编而成的草编小篓有鼓腹形、圆柱状,有圆底、有尖底,形态各异,每只小篓上都有提梁。所有这些与小河墓地极为相似,但二者因缘目前还难以界说,因为彼此还存在不少差异。
现发现的两处先民古聚落遗址大多被流沙掩埋,房屋基本呈地下地面各据其半的地窝子结构,这是不便随意移动的绿洲农耕定居方式。地面建筑由胡杨木搭建而成,四角带“Y”形树杈支撑,横梁搭建其上,屋顶平铺树枝或芦苇。四面墙壁由胳膊粗的胡杨木建构骨架,羊粪、碎草与泥土拌和后糊在上面,用来抵御夏日酷暑与严冬奇寒,村庄周围古河道依稀可辨。
墓葬区、生活区及其附近地域已陆续发现石器、木器、陶器、铜器、铁器、料珠、毡帽、毡靴、丝绸、 “∞”字型毛线绳。兽骨、鱼骨、木炭比比皆是,同时还发现了埋藏地底的果树种子、枝叶,不明种类的动物皮毛与粪便。炼铜与炼铁遗址面积庞大,碎陶片、铜渣、铁渣遍地都是,说明先民在此生活的区域庞大,文明程度颇高,而且从形成到最终废弃,应延续了较长时间。昆岗古墓与古村落经过长时间连续建构,因此封存了数千年的历史,墓地和村落交错,提醒人们追思远古先民的生存状态。总而言之,当时人们居住条件相对简陋,以播种少量粮食作物为主,畜牧、捕鱼、冶炼又样样不缺,是典型的绿洲定居农耕民族,兼有狩猎文化的生活习俗。
如前所述,尽管克里雅河尾闾的北方墓地和和田河尾闾的昆岗墓葬群和生活区,与相距700公里左右的小河墓地 (学术界定位3800-4000年)很是类似又略有差异,绝对年代还应更早。按照河流文化学说推理,江河的中下游是人类聚居最集中的地区,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人口增长,先民逐渐沿江河两岸向中下游扩展,后世的塔河下游楼兰文明确实渊源有自。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曾经一个绿洲接一个绿洲,古老先民在塔里木河流域繁衍生息,上下迁徙。此后沙进人退,人们不得不屡次放弃故土向沙漠边缘迁徙,如今上百条干河床纵横交错坚硬无比,大片枯胡杨林望不到边际,无论如何,都难以确切复原当年先民的生活。无论如何,墓地和村落残留的鳞爪仍足以使人展开想象,如今回眸一看顿感千年文明突然消逝,心灵深处激荡着无穷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