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模档案】
史光柱,云南省曲靖市马龙县人,1963年出生,1981年入伍,1984年1月入党,2005年10月从77283部队副政治委员职位退休。1984年,收复老山的战斗打响时,年仅20岁的史光柱在战斗中不幸失明,被中央军委授予“一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83岁的雷学庆家住北京大兴,曾经在三军仪仗队当过4年兵。这个家共4口人,老伴张兰菊年轻时劳累过度腿上落下病根,两个儿子先天残疾长年卧病在床,雷学庆是家里唯一一个腿脚利索的,也是全家人的指望。2016年,大兴区残联与史光柱创办的公益组织沟通工作时,介绍了雷学庆一家的困难。史光柱听说后,就安排人定期送来钱物,他自己也专程来过两趟。
其实早在33年前,雷学庆就从电视里看到过史光柱,知道他在南部边境的自卫反击作战中英勇负伤、双目失明,是一位了不起的战斗英雄。可他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家里见到史光柱。“他两只眼睛啥都看不到,没让别人帮助不说,还做公益帮助别人,一般人谁能做得到?”雷学庆说,史光柱是真英雄,战场上是英雄,下了战场还是英雄。史光柱却说,他只不过做了一名军人该做的事--战斗,不停地战斗。
负伤
咬牙把眼球塞回眼眶
现在陆军某部工作的胡国桥大校当年是听了史光柱等英雄的故事,决定入伍上老山前线的。那时,他是内蒙古林学院的一名大四学生,凭借连续3年被评为“三好学生”的出色成绩,毕业分配时能挑个条件相当不错的单位,但他还是决意参军并上战场,做个像史光柱一样的战斗英雄,“史光柱影响了一代人。”胡国桥说。当年,同他一起从石家庄陆军学校毕业的学员有2000多名,大家都把史光柱当成学习的榜样。而被当作榜样的史光柱,是他们的同龄人。
1984年,收复老山的战斗打响时,史光柱20岁,是驻滇某团九连二排四班班长。由于战前训练表现出色,他在那年1月入了党,还被指定为战时排长的第一代理人。4月28日凌晨,我军炮兵一轮猛烈的射击过后,史光柱和排里的战友们在夜色的掩护下发起攻击。他们的任务是先攻占57号高地,尔后配合一排夺取敌军连部所在的50号高地。刚冲击到58号高地与57号高地之间,代理排长刘朝顺负伤了。史光柱赶紧扑过去,把自己带的三个急救包全都给刘朝顺包扎上。“排长断断续续地对我说,四班长,现在全排由你指挥,一定要打好,不要给我们排抹黑。”史光柱说,排长在战场上交代的话,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
接过指挥权,史光柱带着战友们继续冲击,接连拔掉敌人的火力点。在一棵被炮弹炸倒的大树前,敌人的机枪吐出火舌,子弹“嗖嗖”乱飞,史光柱突然觉得左小腿一热--他受伤了。来不及多想,史光柱忍着疼痛指挥战斗,一鼓作气拿下了57号高地。“轰”“轰”两声巨响,史光柱被强大的气浪掀出两三米远,头上的钢盔也飞了出去,飞散的弹片击中他的头部,把他的左肩打得血肉模糊,史光柱当场昏了过去。战友们冲过来,一边为他包扎,一边大声喊他的名字。史光柱终于醒了,感到“伤口一阵阵剧痛,脑袋‘嗡嗡’直响”.第一次冲击受挫了!史光柱咬着牙站起来,立即组织全排进行第二次冲击。穿雷场,攀绝壁……各班交替掩护,很快攻下第一道堑壕。
在离第二道堑壕二十来米的地方,敌人突然扔了一排手榴弹,密集的弹片击中了史光柱的喉部、胸部和左膝。这是他第三次负伤。离敌人越来越近,战斗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史光柱虽然已经5处负伤,却没有片刻犹豫,他命令机枪掩护,起身继续冲击。10米、8米、6米……再冲两三米,就是敌人的前沿堑壕。就在这时,代理副连长李金平踩中一颗地雷,小腿当场被炸断,在他身旁的史光柱也被炸成重伤,什么都看不到了。“感觉两只眼像被刀猛戳了一下,嘴里全是血肉和泥巴,闷得透不过气来。”回想当时情形,史光柱脸上的肌肉不经意间抽动了一下。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在左脸摸着一个肉团子,拉了一下,钻心的疼,就估计是眼球被打出来了。”战斗还没结束,史光柱告诉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必须挺住。他一咬牙,一把把眼球塞回了眼眶。“疼,真疼,牙都快咬碎了。”他说。摸索着找到枪,史光柱开始爬着向前冲锋,直到摔进堑壕昏死过去。他,再也撑不住了……
自立
要给亲人们撑起一片天
1985年9月4日,胡国桥如愿争取到去老山前线最前沿阵地的名额,到了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敌人几乎每天都发动进攻或袭扰,他和战友们每次都把他们打回去,片刻不敢放松。胡国桥有个叫荆建平的军校同学,上阵地前跟他床挨着床,喜欢每天写写日记。那天傍晚,天已有些暗,荆建平就挪到猫耳洞洞口,趁着微弱的光亮写起来。就在这时,敌人突然开炮了,一发炮弹落在附近,弹片击中了荆建平的头部,他当场就牺牲了,鲜血染红了还没写完的日记本……战友的离去,让胡国桥看到了战场的残酷,也让他对史光柱的英勇有了更深的理解。可他那时还不知道,史光柱此时正在另一个战场步履艰难地战斗着--这个战场,叫生活。
夺回50号高地的战斗结束后,史光柱的战友们一路狂奔,硬生生把他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但由于伤势过重,史光柱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光明了。黑暗,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黑暗。尽管诊断结果是医生亲口告诉他的,但很长一段时间里,史光柱还是在内心深处保留着一丝希望,他总觉得只要拆下缠在眼前的纱布,或许就能重新看见,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光亮。
奇迹,没有降临到这位勇敢的英雄身上,灾难却接踵而至--
远在家乡的父亲接到史光柱负伤的电报,立即马不停蹄赶到医院。虽然一路上设想了各种可能,鼓起了全部勇气,可看到儿子双目失明,他怎么也接受不了。巨大的悲伤诱使心脏病突发,老人家再也没能醒过来……相亲相伴的丈夫去世了,只有20岁的大儿子残疾了,史光柱母亲的天塌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农村妇女,拉扯着6岁的小儿子,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呢?悲伤、无助、绝望的反复煎熬中,她的精神崩溃了……不幸一个接着一个,史光柱想到了死,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这令人窒息的生活。
“可如果我真的死了,谁给我妈治病?谁把我弟养大呢?”史光柱说,他是那段时间想明白的,自己就是瞎了残了,也仍然是家里的顶梁柱,要给母亲和弟弟撑起一片天。只是,这件事对健全人来说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残疾人史光柱。自从没有了眼睛,他只能靠听觉、触觉,甚至是对温度的感知来对世界做出判断。史光柱说,“黑暗就像一堵墙,把我从正常人的生活中隔离出来了。”
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帮他穿过那堵墙。史光柱开始有意撇开寸步不离的护士,学着自己走路、自己上厕所、自己出门散步,自己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撞床头柜,撞门,撞柱子,撞树……在把身边的东西几乎撞了个遍之后,史光柱自由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了,能独立完成的事越来越多了,这让他重新拾起了生活的信心。
然而,那堵墙却并没有消失,它依旧立在史光柱面前,等着他攻克,或者投降……
【红色记忆】
1984年,年仅18岁的钟慧玲在昆明军区的庆功大会上,和史光柱分在了一组,作英模事迹报告。在3个多月的时间里,史光柱每次讲负伤经过,钟慧玲都忍不住要流眼泪,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相识将近33年,钟慧玲渐渐发现,史光柱不需要同情的眼泪,他需要的是支持。于是,2013年,当史光柱发起并成立了北京助残爱心公益促进会向她求助时,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在她看来,史光柱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通过做公益,他能感觉到暖暖的温度。
创作
走遍大江南北写赞歌
没人相信史光柱能成为作家,读书给他听的护士不信,史光柱自己也不信。在打定这个主意之前,史光柱考虑过学推拿按摩或者拉二胡,但心中那些优美的文字涌动着,让只有初中文化的他触碰到了另一片天地。
史光柱想读书,然后自己写点东西,虽然最初他还不知道能写些什么,但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一定要写。是的,一定要写。可是,要读书,长久指望护士明显行不通。伤好了,他也就该离开医院了。一台收音机需要3个月的津贴,他还得给母亲治病、供弟弟上学,舍不得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没有收音机的日子里,史光柱学会了盲文,用手指在文字的世界里跌跌撞撞、摸索前行。1986年,史光柱迎来了人生中又一个重要转折:深圳大学中文系决定破格录取他。老师和同学们热烈欢迎这位家喻户晓的战斗英雄,可课堂上讲得兴起的时候,偶尔也会不经意间忽略了他。有的老师喜欢写板书,史光柱看不到,只能像听天书一样坐着干着急。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来不打断老师--他不愿意因为自己影响其他同学。
跟不上课堂的节奏,史光柱只能在业余时间多努力,他一遍又一遍地听录音,一趟又一趟地往老师办公室跑。那几年流行跳舞,同学们经常喊史光柱一起,可他一次也没去过。由于长时间高度集中注意力,史光柱得了神经性头痛,每次一疼起来,他就使劲掐手指分散头疼,好多次差点掐出血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1989年,史光柱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我恋》。
在同名诗中,他写道:“正因我热恋四季的多姿/我的枪管才射出激情”“正因我热恋生活的多彩/我才乐于忍受猫耳洞的潮湿”“正因我热恋大江南北/我才把火红年华/写进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慷慨悲歌、壮志凌云”.他是在写自己,也是在写老山战场上的中国军人。
“眼睛看不见了,想得就多,想到哪就写到哪,写着写着就停不下来了。”他说。近30年来,史光柱上过高原哨所,登过南海岛礁,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的所有省份,先后在国内外发表作品700余篇,出版了《眼睛》《星星树》等多部文学着作,21次获鲁迅文学奖等国家级奖项。文学,并非史光柱的全部成绩。这些年,他还自学音乐知识,写词、作曲、出音乐专辑,祖国、青春、英雄都是他讴歌的主题。北京音乐家协会秘书长赵金波说,史光柱的歌技巧虽不复杂,但旋律优美、朗朗上口,每一首都充满了真实丰沛的情感。
2016年,史光柱写了一首新歌,歌名叫作《山》--
“你可听说一座山,远方一座山,有人花开在身边,有人花开已走远。”
“你可听说一座山,一座热血山,一个个曾经奔赴前线,谱写壮丽诗篇。”
“你可听说这座山,边关这座山,有人花开到终年,有人花开只一天。”
……
史光柱记忆中最后的色彩,来自老山;现在,这些色彩又化作音符,流向老山,流向那片中国军人浴血战斗过的热土……
助人
给上万人送去温暖
钟慧玲结识史光柱,是在昆明军区的庆功大会上。那是1984年9月,钟慧玲18岁。因为在野战医疗所表现突出,她被授予“模范卫生员”荣誉称号。巧的是,到全国各地作英模事迹报告时,钟慧玲与史光柱分在同一组。
3个多月的时间里,史光柱每次讲负伤经过,钟慧玲都忍不住要流眼泪,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一天,她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是史光柱,结果刚走几步就磕东碰西的,腿被撞得生疼。她想,自己只是试试,史光柱却是一辈子都看不见了,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下来了。
相识将近33年,钟慧玲渐渐发现,史光柱不需要同情的眼泪,他需要的是支持。
高位截肢的战友吴华家里生活困难,史光柱就隔三差五接济他一下;战友贺荣光是他的同乡,打仗时牺牲了,每次回老家,史光柱都会替贺荣光尽尽孝心,买些东西、拿些钱,去家里看看老母亲……可是,单靠他自己的力量,又能帮助多少人呢?
2013年,史光柱发起并成立了北京助残爱心公益促进会,汇聚大家的爱心,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找到钟慧玲时,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短短3年多时间,促进会已经开展了100多场活动,给15000多个身处困境的人送去了温暖。
在北京怀柔残疾人康复中心,大部分孩子患有先天脑瘫,话说不流畅,走路也有困难,看见陌生人,总会怯生生地躲开。但是,史光柱一来,屋子里却马上热闹了起来,年龄稍大的孩子大老远就开始喊“史爷爷好”,家长们也都围过来跟他打招呼。
中心负责人周福春说,孩子们康复训练用的乐器、游泳用的场地,都是促进会帮忙解决的,大家都记得史光柱的好。2016年底,史光柱听说把孩子们训练的照片印成挂历,能帮他们找到自信,有利于康复,专门安排人联系印刷厂,给每个孩子印了一本。
“挂历上也有我,看着特别高兴。”邓蕾今年22岁,已经在康复中心训练了7年时间,从小就喜欢听音乐、喜欢唱歌。那天,邓蕾为史光柱唱了一首《最美的光》。她说,等自己有能力了,要像史光柱一样做公益,给更多的人送去快乐。史光柱听完,爽朗地笑了,笑得很开心。
临近傍晚,阳光斜洒进屋,照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笑容。史光柱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暖暖的温度--那,确实是最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