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早晨,就像在猎德村里遇见李叔的某个大雨滂沱的午后。李叔仍如往常一样,一件黄色的衬衫,一条“孖烟通”裤,趿着一双蓝色的拖鞋,背靠着祠堂沉淀数百年历史的青砖,享受着炎热的夏天不多见的凉风。每天到祠堂“报到”已经成为他的习惯。然而今天又有些不同,祠堂旁的石墙上白纸黑字的改造计划公告特别显眼,李叔没有参与到围观的人群当中,他说不用看也知道内容,这时,他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很快,猎德大桥将跨过我们的祠堂”。
不复返的清清河涌
闷热的空气弥散着河涌的恶臭,倘若不是每个人都描述着同样的图景,难以相信眼前飘荡着白色悬浮物的黑色河涌曾经也是清澈见底的河鲜天堂。当高楼还是农田的时候,当道路还是果园的时候,猎德涌是儿时的李叔一放下书包必去的地方,他去找寻的,是新鲜的美味水产晚餐。叫上两三个兄弟,衣服也不脱,就跳下齐腰深的水里捉鱼,带上竹篾编织的篓子,对准目标轻轻一扣,再用小铲子兜着,总不会空手而回。鱼的种类很多,多到他也记不清具体的名字,“最多的时候三四斤也试过”。
猎德涌的河水滋润了猎德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虽然家家户户都有了自来水,可是猎德村民们还是喜欢到涌边挑水回家喝。热了,下去游泳;脏了,下去洗澡;馋了,下去捉鱼,坐在渡头上洗衣的人,比比皆是。
从来只知道猎德素有水乡之称,却不知道它也有果乡之名。原来清清的河涌两边竟是一片片硕果累累的果园。光李叔一家,就种了石榴,荔枝,龙眼,黄皮,杨桃,甘蔗,木瓜等水果,“那时的荔枝和杨桃又大又甜,现在再也难找回那样的味道”。
即将消失的老祠堂
从猎德涌走到李氏大宗祠,只需10分钟的时间。据说,李氏大宗祠是猎德村里“年纪最大”的祠堂,是属于“爷爷辈”的,而在它不远处挂着“猎德老人之家”匾额的小祠堂虽然属于“孙子级”,却也有三四百年历史。祠堂,也是李叔他们那一代人上学的学堂。充当教室的盖瓦祠堂是非常结实的,若非调皮的小猫跳上去抓弄瓦片,一般是不漏水的。祠堂里放上几张木制的长桌长凳,拼凑起来就是一间四五十人的教室。如今,祠堂已经不再是课堂了,但进出的人依然络绎不绝,有的在祠堂内的天井踢毽子,有的在门口坐着闲聊……
到了端午节,祠堂更是热闹非凡。“猎德老人之家”门口,贴满了红纸黑字的龙舟邀请贴。农历五月初五这天,附近村落乡里的叔伯兄弟都会应邀来到猎德“扒龙舟”。作为祠堂“老大”的李氏大宗祠自然承担了接待工作,摆上百来席,八九个菜,举杯畅饮,欢声笑语此起彼落……
“推土机一推 什么都没了”
猎德的河涌把村子分成两部分,在临江大道的入口进村,会发现村东和村西是两番不同的景象。村西成荫的绿树底下聚着不同口音的外乡人,放几张麻将台就足以集中他们的全部精力,或者搬几张塑料小凳子,抓一手扑克牌就能消耗他们一天的时光,通常,这是男人的乐趣。女人则倚栏而坐,看着在一边玩耍的自家小孩,或者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闲聊。整条涌边一字排开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蔚为壮观。
相对起来,村东则显得稀疏,人气稍旺的地方,算是祠堂了。而靠着祠堂乘凉的,多是本地村民。他们的活动也与村西的有很大差别。有的靠在门边的墙上,望着亘古不变的景色和时刻变化的人,有的干脆脱了鞋子躺在门口两旁高起的石台阶上睡觉,有的戴着老花镜捧读报纸,有的在祠堂里踢毽子,有的则忘我地哼唱着动听的戏曲。伴随着卖蕉、卖西瓜、卖豆腐花的吆喝声,像闹哄哄的集市。猎德村人大多有着黝黑通红的皮肤作为自幼农耕的印记,他们有着无话不说的直率,有时说到兴起,会像冲锋枪子弹般爆出一连串粗口,他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互称“傻佬”、“地主”、“契爷”。
李氏是猎德村的大姓,李叔是村内2000多名李姓村民中普通的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姓名,而只让我称呼他李叔。李叔热情,他自告奋勇带我穿梭于九曲十八弯的巷落之间,和平巷,骑尉第,文林第,雍和里,来清里……李叔不识字,但凭借多年在猎德摸索的经验,迷宫般的路,不一会儿他就能从这里走进去那边走出来……
巍峨的高楼逐渐向猎德逼近,不久的将来,李叔他们也将住进梦想中“有lift(电梯)”的三四十层大厦,李氏大宗祠将会被推翻,李叔在祠堂门口准时准点的乘凉生活也将一去不返。对此,李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经意地冒出一句:“推土机一推,什么都没了。”周围的村民顿时陷入沉默,一位老伯突然叹气道:“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等到回来(祠堂重建)的那天。”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