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变已经过去了整整60年,但时至今日,有关这场事变还有不少的谜没有解开。甚至有些本来是清楚的问题,如关于事变发生的时间及经过情形,也因为种种原因,变得扑朔迷离,形成了许多不同的说法。本文仅综合各种资料,就几个分歧较多的问题提出个人看法。
1.蒋介石是被张学良设计骗来西安生擒的吗?
从目前所有的资料看,发动西安事变的最初提议无疑是张学良自己在1936年4月底对刘鼎谈话中提出来的。但张学良当时所考虑的事变是一种什么形式,并无明确的说明。其具体提到反蒋的方式,仅仅表述为“预备着硬干,预备着和大老板打一架”,“我要干就彻底干”。这里“硬干”、“彻底干”、“打一架”,多半是政变的意思,就是要公开结盟红军,与蒋分裂和准备着与南京进行公开的军事对抗。[1]具体怎么实现这个分裂与对抗,张似乎没有提到过。或者可以认为,在那个时候,张学良还没有后来在西安扣蒋的想法。
目前所见到关于张学良早有扣蒋预谋的说法,多半来自张魁堂先生如下的转述。根据他转述当年做过张学良赴新疆与苏联联络代表的栗又文的回忆,说是1936年8月间,即张派栗赴新疆之前,栗曾问过张学良:“蒋介石不赞成抗日怎么办?”张说:“我可以劝。”栗说:“你劝他不听呢?”张回答说:“再劝。”栗又问:“他还不听呢?”张拍大腿说:“除非他不到我部队中来!”[2]言外之意,还在1936年9月,张学良就已经考虑过蒋介石来西安时捉蒋的问题了。张转述的另一则资料,是《叶剑英传》(未刊稿)中的。据张转述说,该书肯定地说,叶在离开西安之际,张学良曾对他谈过准备发动事变的想法。称张说:“许多天我都没有睡觉,内战我是绝对不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苦跌打(按:法文CoupdEtat即政变的音译)。”反而是叶剑英对此感到不妥,并电告中共中央,中共中央来电劝张对此事要慎重。[3]
但这两种说法似乎都缺少根据。以栗又文回忆而论,已知7月张学良赴南京参加国民党五届二中全会,发现蒋介石有联俄企图,开始对自己与中共密谋联苏反蒋一事倍感不安,心情矛盾。直到8月底,尽管中共中央专门派了潘汉年前来西安与张商量反蒋大计,张却长时间称病不见潘。直到29日因猜测南京方面对其有所企图,派特务捉了与东北军来往密切的刘澜波等人,一怒之下抄了省党部,态度才逐渐明朗起来。说8月间张学良已有明确的预谋,多少有些不合逻辑。至于《叶剑英传》(未刊稿)中的说法,在正式出版的《叶剑英传》中并无所见。但即使有此一说,也无文献资料能够证实,或许是来自叶本人的回忆。而回忆年代久远,自不见得准确。如《叶剑英传》根据叶自己的回忆,说叶8月底9妆与潘汉年等一道由保安出发前往西安,12月3日还在西安与中共中央通报,4日蒋介石到西安后才“回到延安”,[4]就明显不确。不仅这个时候中共中央不在延安,而且当时的文献档案清楚地显示,叶9月24日动身前往西安,11月5日由西安返回。11月18日以后叶陆续有电报给西安方面,故12月4日蒋介石到西安时,叶又如何能够还在西安呢?况且,自张书提出此一说法之后,无论如何查找,迄今也无人能够举出那份所谓中共中央劝张要“慎重”的电报来。
能否从文献的角度来查证事变前张有考虑扣蒋的可能性呢?无论如何,采取西安事变的方式不可能是灵机一动的结果。作为事变的发动者,张学良与杨虎城不可能事先毫无考虑。张学良自己对此也有过明确的说法,肯定还在1936年10月底,即张学良在西安和洛阳劝蒋和共不成之后,他和杨虎城就谈到过捉蒋的问题,只不过,张学良后来解释说:
关于停止剿匪,团结抗日,杨(虎城)深表同情。力促以向蒋公进言,以期早日实现,节省双方消耗。迨至良从洛阳返来,心情十分懊丧,对杨谈及蒋公难以容纳余等之意见,该时良对蒋公发有怨言,并问计于杨,彼有何高策,可以停止内战,敦促蒋公领导实行抗日之目的。杨反问良,是否真有抗日决心?良誓志以对,杨遂言待蒋公来西安,余等可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故事。良闻之愕然,沉默未语,彼露有惧色,良即抚慰之曰:“余非卖友求荣之辈,请勿担心!不过汝之策,在余有不能之者。”[5]
张学良的这个说法,可以通过当时留下来的文献资料在某种程度上得到印证。只不过,时间要比张学良回忆中所说的要早几天,即是在蒋介石来西安之际,而不是在张学良从洛阳回来以后。
蒋介石这次来西安的时间是10月22日,走的时间是29日。其间由张学良等陪同在华山住了几天。在蒋介石离开西安的当天,正在西安的叶剑英和刘鼎曾有电报报告张学良劝蒋和共结果,及西安各方对蒋此行的看法。电报称:
蒋张会谈结果亟恶。蒋表示匪不剿完,决不抗日,谁以红军打[劝]他,他不准谁剿匪。此路已绝,张将无能作为。……此间人士对蒋之张主[主张]大为不满,正酝酿反对言论。……杨于也毅[也于谒]蒋时为提停止剿匪话碰钉子,及[至]今沉闷,有主驻蒋说。[6]
在这封电报里,错发错译之字较多,但主要内容还是比较清楚的。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说明杨虎城见蒋后有所不满,“有驻蒋说”一句。“驻”是停、留的意思,本身虽无主动成份,但用在役使结构上,很容易看出他有某种强迫的意味。有的学者干脆就认为“驻蒋”其实就是“捉蒋”的谐音,大致也是说得通的。显然,张学良的回忆与当年留下来的电报内容,并不是一种简单的巧合。它显示,在10月底,张、杨已经谈到了用“捉”蒋的方式发动政变的问题了。至于说张回忆自己对此全不以为然,“闻之愕然,沉默未语”,恐怕多少与其写回忆时的处境有关。试想,如果张学良对蒋没有较为激烈的表示,依着久于世故的杨虎城那一向极端小心谨慎的个性,他如何会毫无顾忌地提出这般激烈的建议来?其实,这时叶剑英等也有电报说明张的态度正日趋激烈,而整个西安的空气,包括杨虎城的态度,多半都是“因为张之态度逐渐改变”而引起的。况且,杨虎城的这一说法,也正是张学良告诉叶剑英,叶据以转报中共中央的。注意到张转述杨的说法,并未加任何评论,可知张后来所谓“闻之愕然,沉默未语”,进而明确拒绝,声称“在余有不能之者”云云,未必完全属实。
不过,能不能说,张学良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密谋诱蒋而捉之了呢?事情恐怕也不是这样简单。
11月12日,张学良秘密召集东北军抗日同志会成员开会。在会上,他宣布了自己的政治主张,声称,他的主张是:第一,抗日;第二,联合各党派。抗日同志会是张学良自己为建立东北军内部领导核心,实现其深刻改造东北军而组织起来的一个秘密政治组织,人数不多,主席即张学良,以下应德田、孙铭九、苗剑秋等,基本上都是思想激进,并深受张学良信赖的少壮派军官。这些军官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早就不满蒋介石安内攘外政策,对张学良此前的妥协态度也动辄直言批评,毫不客气。蒋介石10月在西安关于“匪不剿完,决不抗日”的讲话,以及不听张学良等劝告的情况,极大地刺激了这些人,其情绪及其主张一时间变得异常激烈。这种激烈态度中,毫无疑问地也包含有要对蒋采取激烈行动的意见。张学良专门召集同志会大会,宣布自己的政治主张,无疑就是要表明自己的决心,以求同志之理解。但是,在另一方面,张学良这样做,其意也在劝告他们暂时不要公开与南京对立,以免落人把柄,影响大局。为此,他特别强调:眼下“勿公开与南京挑战”。至于何时挑战,如何翻脸,张此时未置一词。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