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的文笔显然要比他的画笔犀利,近读他的《笑谈大先生》,在提到“文革”后一代文人的模样时,他用了“坍塌”一词。文中写道:“1979年‘文革’后第一次文代会召开,报纸上许多久违的老脸出现了:胡风、聂绀弩、丁玲、萧军……一个个都是劫后余生。我看见什么呢?看见他们的模样无一例外地坍塌了,被扭曲了。……长期的侮辱已经和他们的模样长在一起了。”
这大半是事实,但在那浩劫中,并非全因扭曲而坍塌,宁折不弯者也是有的,如不一般的历史学家顾颉刚。
“文革”开始后,作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的顾颉刚,自然也得参加运动。那时他已70多岁,依然每日上班。由于挤不上公共汽车,他只得带着毛笔、墨盒及简单的午餐步行来往,到所里接受揭发批判和写交代材料及外调材料。
开批斗会时,批斗对象要站在台上自报身份姓名和罪行。如文学所所长何其芳,当他报名何其芳时,台上的红卫兵立刻吼道:“什么何其芳!何其臭!”他立刻应声改口道:“何其臭!何其臭!”不与群众顶牛。
但轮到顾颉刚时,他总是出人意外地从容报道:“历史研究所一级研究员,顾颉刚。”不管台上的红卫兵与台下群众如何叫嚷、叱责,他仍不改口。陪斗的也有一些比他年轻的人,大都觉得他太迂腐,又怕他挨罚,常在会后悄悄地提醒他。不料下一次批斗会,他照样如此。
当时社科院的食堂里有一个炊事员,喜欢羞辱从台上下来的批斗对象。有天傍晚,顾颉刚正要下班回家,那炊事员突然将其截住,历数罪状,试图逼其认罪。但顾颉刚一言不发,兀自昂首伫立。炊事员自觉无趣,讪讪而退。
顾颉刚的硬气,早在与鲁迅交往的过程中,就表露无遗。他与鲁迅在1918年就认识了,还时相过从。鲁迅在《我和〈语丝〉的始终》一文中就提到过他们的交往,而顾颉刚在《古史辨》等书出版后也曾寄赠给鲁迅。
但不久因思想、观念及学术主张等分歧,彼此间就渐渐地形同陌路起来,但言语的冲撞依然有,最后甚至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确切的证据是顾颉刚曾致函鲁迅,“此中是非,非笔墨口舌可以明了”,还是“听候法律解决”.
虽然这纷争后来是不了了之,可顾颉刚非同一般的硬气,现在想来,仍是让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