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伦敦回来,陈一冰把那场有争议比赛的录像看了20遍:6.8难度系数的动作发挥稳定,落地纹丝不动,对手却小小地趔趄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挺冤的。”但在赛场上,获得银牌的他,依然带着微笑,与获得金牌的巴西选手拥抱并祝贺对方。
练体操23年,其中11年在国家队。陈一冰学会了与自己竞争:“我理想的状态就是把握自己的人生,不去计较暂时的得失,做自己的冠军。”
意外成为国家队“编外队员”
陈一冰出生时还不到5斤,差点儿因早产而夭折。从小体弱多病的他需要“锻炼锻炼”,5岁时,陈一冰就被爸爸妈妈送到天津市业余体校,开始自己的体操生涯。
这个家庭有着良好的运动基因:爷爷陈国才年轻时,是单位运动会不少项目的冠军得主;爸爸滑冰技术高超,曾获得过天津市职工业余速滑比赛第一名。冬天出生的陈一冰因此得名“一冰”.
因为比赛成绩很好,10岁时陈一冰被送到天津队试训。但到了天津队,他的状况却不甚理想:每天练得很辛苦,却成绩平平。1996年,12岁的他对父母说,我不想练了,付出那么多都没有回报。
父母尊重了他的选择,陈一冰转去普通中学上了两个月的课。他学习很用功,却总是完成不了作业,家长不断地被老师叫到学校。“我还是不太适应正常学生的生活,每天都唉声叹气,特别不开心。”
两个月后,陈一冰彻底断了做个普通学生的念头,决定回去训练。他对父母说,这次,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练下去。
小时候,他就得知体操是一个竞技体育项目,竞争激烈又残酷,自己必须“冷血”一点,“竞技体育和大众体育有很大差别:竞技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就是第一和第二。这不是所谓的唯金牌论,而是它本身就是为了决出胜负。所以,我必须付出很多,才能超越其他人,超越自己。”
一直到2000年,他的运动生涯都没有太大起色,“坚持得很痛苦,觉得看不到希望。”
2001年,因为一个意外的机会,17岁的陈一冰开始了国家队生涯。那年,天津队原本入选国家队的一名队员在训练时受了伤,被送回了省队。为了补足名额,陈一冰以替补队员的身份进入了国家队。
“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叫陈一冰”
进入国家队后,陈一冰的身份只是“代训”.换句话说,他只有训练的机会,却没有国家队队员的待遇。没人认识他,住的房间门上没有名牌;其他运动员发的衣服、装备,也一概没有他的份儿。当时,杨威、李小鹏等“黄金一代”已经如日中天;比他还小1岁的滕海滨在3年前就进入了国家队,也已早早成名。
“我没有信心,觉得前面的天才太多了,比我好的选手更多”.陈一冰说,“当时我的动力非常简单: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叫陈一冰,我在国家队不是没有名字的。”
从2001--2008年,他没有回过一次家。在队里,他一直被称为“劳模”,一般都会比其他队友多练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我把每一次训练、每一堂课都当成世锦赛,把每一场比赛都当成训练。我要时刻准备好,机会来了,我就能成功。”
在国家队11年,他眼看着很多有天赋的运动员待了两三年就待不住了,一拨一拨地走了。“当运动员得耐得住寂寞。”陈一冰为他们可惜,觉得这些人有他一半的努力,就会成为领军人物。
2001--2004年,他最好的成绩是吊环全国第三;2004年,他被调到二线;2006年,国家体操队总教练黄玉斌把他调到一线。那一年,22岁的陈一冰才拿到他的第一个世界冠军。而对一名体操运动员来说,22岁已经是很多人退役的年龄了。
为了北京奥运会,2008年一整年,陈一冰都没有出去吃过一次饭,甚至没有吃过零食,“每天都是训练、休息、治疗,同一个模式。”北京奥运会上,男子体操队顺利拿下了8枚金牌中的7枚,陈一冰也获得个人的吊环冠军。
“当名利突然到来的时候,我没有准备好,被冲昏头脑了,一下子也有点迷失。”陈一冰说。
达到巅峰后,最大的对手是自己
北京奥运会后,陈一冰觉得自己达到了巅峰,也想过退役。队里没有同意他退役的要求,但当时的陈一冰已经没心思再努力训练了。他突然发现,以别人为目标超越的时候很容易,那时有着无限的动力,每天研究对手的录像和技术动作;但当他真的拿到了金牌,成了“吊环王”后,自己没有对手了,“我把自己框到了一个框里,觉得我的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不会再有太大的突破,有点儿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2009年的世锦赛,他仅位列第11名,连决赛都没进去。比赛结束后,陈一冰失声痛哭。“成绩下滑是必然的,因为我没有努力。时间不会等你,懒惰、松懈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痛定思痛,他决定放下名利和头衔,重新出发。陈一冰这样描述这个过程:“你之前一直在漆黑的胡同里走,那时能看到前面的光,带着向往,但当你终于出来了,得到了光环,再要倒回去重新走这个黑胡同,没有人向你保证前面还有没有光,也许你从此就在黑暗中迷失了。正因为我走过,知道再走一遍有多可怕。”
每天训练完,他都感觉到累和孤独。而十天训练中有九天都不顺利。“特别郁闷,虽然有父母和朋友的关心,但是回到房间,问题还在。真正去面对问题的还只有靠自己。”
为了让自己身边有点生气,他爱上了养小动物。陈一冰的宠物一直是仓鼠,因为仓鼠不占地方,生存能力又特别强。有时他出国比赛一个月,只要放上粮食和水,仓鼠就可以存活。
慢慢地,陈一冰战胜了自己。“最主要的还是把心态放平。每一个人都不要和其他人去比,因为你肯定会比某些人优秀,也会在一些方面比某些人差,如果你经常比较,老是不断衡量,就会失去自我。”
带领“臭茄子和烂土豆”,问鼎伦敦奥运
也是在2009年,杨威、李小鹏、黄旭相继退役,体操队的实力大大削弱,队员自嘲为“臭茄子和烂土豆”.在这个“最黑暗的时期”,黄玉斌教练任命陈一冰为男子体操队队长。那时,陈一冰还不能算是个优秀的全能型选手。与杨威相比,他很怕自己不能服众。“当时特别恐惧。凭我们的条件,肯定没有办法和’黄金一代‘比。我当时甚至想过,是让我当罪人吗?”
作为队长,陈一冰首先要以身作则。每天集合训练,他都是第一个下楼,同时对队友的要求也绝不放松:说8点半下楼集合,就没有人敢迟到一分钟。在奥运会的比赛中,队长还有一项特殊的使命--在团体赛中,必须上最弱的项目。中国男队公认最弱的项目是鞍马,陈一冰从未练过鞍马,只能勉强达到及格水平。因此,在今年伦敦奥运会前,他把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鞍马的“补课”上。
伦敦奥运会男子体操团体赛鞍马单项预赛时,4个人里有3个人都因失误摔了下来,只有陈一冰发挥正常。体操队更是在男子团体赛中创下历史最差纪录,排名才第六。队里弥漫着绝望的情绪,陈一冰心里也在想:是不是真的没戏了?但他是队长,不仅不能说出来,还要安抚其他队员的情绪。陈一冰让失误的小将郭伟阳把手机关掉,不要接受任何采访,不要看网上的评论。那段时间,他见到谁都念叨:没事,反正就最后一场了,咱们从头再来,谁怂谁不是爷们儿。“就像患精神病似的,催眠式地鼓励他们。”
在团体赛中,每个项目上哪个人,怎么上,都是由陈一冰决定的。决赛之前的晚上,决定上场顺序时,队员们达到了最大程度的团结。“越是不行的时候,我们越是没有个人主义,每个人都放弃了自己的小利益,按照对团体最有利的状态去排兵布阵。”陈一冰说。
最后,男团决赛的“零失误”表现,连陈一冰自己都没有想到。“绝对是超水平发挥,越比越有状态,是我们训练都达不到的水平。”
不过,他自己却错失了一枚金牌。
陈一冰还有个遗憾,那就是缺失的校园生活。他2006年进入北京师范大学运动训练专业,现在已经是运动心理专业三年级的硕士生。尽管如今他在赶毕业论文,但他从没住过校:老师都是单独给他在宿舍补课,考试时也常常是一个人的考场。
因此,他正在组织一个“百所高校系列论坛”.在中国政法大学举办的第二场交流活动后,陈一冰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我特别渴望大学生活的感觉,很想和大学生交流、学习、共同成长,听听他们的理想、追求和困惑,也希望同学们能够了解我。”他还希望给这个论坛附加公益的属性--呼吁赞助商来资助学校的贫困生。“当我还算一个小小的公众人物时,想用我的影响力为社会做一些事情。”
28岁的陈一冰还没准备离开赛场,明年,他将继续备战全运会、世锦赛。“我练了23年体操,体操成了我的一个生活习惯,注入到了我的生命中。我可能永远都不敢对体操说再见,我会努力每一天,直到我认为该退役的时候再退役。人生就是奋斗,凯旋,再奋斗,再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