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小的古董店了。黑咕隆咚的小屋子里,墙面、铺面、地面……但凡能堆的地方都堆满了宝贝,有钱币、陶器、瓷器、青铜器、玉石、葫芦、乐器、服饰……置身其中,如入阿里巴巴的山洞。
阿里巴巴山洞
我一直不知道老汉的名字,虽然进店三次。虽然乌什县的人,基本上都知道。
我是应该知道这个老汉的名字的,因为他并不寻常。
对于新疆红钱的认识,起于阿克苏地区宾馆房间里的图书。一张张图片将阿克苏红钱、乌什红钱、库车红钱的历史和变迁一一介绍。历史里挖出来的东西都很遥远,于我们的生活像古今大战秦俑情。
后来在《驴车上的龟兹》里认识了小兰和肉孜阿訇这对在库车巴扎上做红钱生意的收藏家,更想有机会要去瞧一瞧红钱究竟啥模样。
在乌什“大十字”一带溜达,不期与“古董店”相遇。这小县城里的古董店忒不起眼,以至于经过数次都没有意识。语言不通,也不敢多问。有次和很多人一起进去,那老板还下乡收货去了,老板娘并不懂货。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小的古董店了。黑咕隆咚的,只门帘和窗花透进来一点光线。这黑咕隆咚的小屋子里,墙面、铺面、地面……但凡能堆的地方都堆满了宝贝,有钱币、陶器、瓷器、青铜器、玉石、葫芦、乐器、服饰……置身其中,如入阿里巴巴的山洞。没有喊开门,那些宝贝都不说话,你大眼对它,它大眼对你,面面相觑,素不相识。老汉是宝贝与你之间的桥梁和纽带,告诉你它们从哪里得来,什么年代,什么背景,什么身份,什么作用,什么价钱。你若识货,或欣喜或不屑。你若不识,便患得患失,云里雾里。
第一次去的时候,直奔那几枚红钱,就按那书上介绍的,乌什、阿克苏、库车铸钱局的各一枚,老汉推荐了一枚马钱,说是做了20多年古董生意,还是第一回碰到,因我第一次进他店,就收200元钱。论不得真假,就这份欣喜,收了。
再去,同几个援友。援友中有好青铜器的,相中了一款香炉。我和另一援友分别抱回了另两款香炉。虽然那底部的年代并不靠谱,可冲着那小昭“圣火令”样的文字,也便动心。援友都有个心思,即便赝了,权作扶贫。
说这老汉不寻常,并对这老汉多一层敬意,是我们有这般心思:在乌什建一个博物馆。不论规模大小,哪怕就是现在这样子小小的,也能够陈列、说明,把乌什历朝历代的宝贝,一一展示给游客来者。老汉说,现在阿克苏有了,库车和阿瓦提也有了,咱们县上也应该有一个啊,我打算把对面的那块地盘了,自己建一个……
绿锈红钱
阿克苏博物馆刚开,内外设计均取南疆特有的“艾德莱斯”图案,轻盈飘逸,色调明快,一改观众对博物馆先入为主的沉重与腐气。现设三馆,其一便是“钱币”馆,与那本小册子一一对应,只更直观,看得到那些宝物,有一枚“当八百”的红钱,世所罕见,另有一枚好像是存于故宫博物院。
阿克苏博物馆引入了一些先进技术,让人耳目一新,意犹未尽。总觉得应该看到的听到的可以更多,更充实,更有趣。也许还可以有一个安静的空间,让一个老人静静地坐着怀旧,或者喝一杯咖啡,翻两册经典,晒着穿透“艾德莱斯”图案而来的太阳……
人的想法是自由的,想法与现实之间有距离和空间,人在其中行走、站立、徘徊、奔突。用历史和博物的角度来看人,是那么孤独,有一些悲怆的意味。
端详那一枚枚长满绿锈的红钱,似乎能看见铸钱局里一群群忙碌的人们,还有清朝官衙里摆弄着规划棋子的黄马褂和红缨辫,还有那一个个捏着小钱消费或消遣的老乡——买一个坎土曼要几个钱?添一对耳坠子又要多少?奢侈品终究是属于有钱人的,贫苦老乡是没多少捏红钱的机会的吧?
喧嚣时代
一枚枚古钱、陶器在耕作的时候给坎土曼翻了上来,重见天日。老汉经过的时候收上来。这四面八方的灰头土脸的宝贝进入了老汉的古董店,才成其为宝贝。此前,它们的寂寞是旷古的。此后,它们的寂寞是暂时的。喧嚣,接踵而至。听着那一声声锱铢必较的侃价,在地底里待熟了的宝贝们会不会烦?烦又有什么用呢?一个喧嚣的时代毕竟来临了。
一到夜晚,关门打烊了。这一个个的宝贝当发表什么演讲呢?点评哪一个傻瓜,哪一个聪敏吗?有想插了翅膀跟哪一个对眼的飞了吗?这买家进店的时候,会目光一遍遍地扫来扫去,单拣那对脾气的来沟通感情,找寻记忆,眼神纠葛,直到难分难舍,抱揣了回去。也有并不确定,要一趟再一趟地来,一眼再一眼地看,一遍再一遍地问。人的心思如此,这宝贝呢?
早晨,须髯飘飘的老汉站在古董摊前,像一个将军。那些宝贝们也睡醒了,像饲养熟了的鸡鸭鹅一样,扑扇着翅膀,拽着个肥臀,迈着八步,跟在老汉的后头,将崭新的一天迎接……
逛古董店其实和逛巴扎一样有趣。一个是静态的民俗博物馆,一个是动态的;一个是过去的民俗展示,一个是当下的;一个是凝固了的,一个是流动着的。这一个与另一个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两个之间,想必是有通道的。这通道,存在于老汉身上。因此,老汉的头颅窖藏了美酒,胡须深藏着智慧,因而玄机,因而神秘。因而,这老汉也成了乌什县的古董,成为了一道风景。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