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计划是采访新疆歌舞团蒙古族女中音歌唱家、国家一级演员玛卡本人的,但在几次聊天中,我意外地了解到了关于玛卡母亲——土尔扈特蒙古族部落历史上第一位女王巴力吉特为爱情毅然放弃至高无上王位的传奇人生。
录音机里播放着美妙的马头琴音乐,我们的交谈就在这样的音乐声中缓缓进行着,玛卡说母亲在晚年除了爱喝点酒之外,最喜欢的就是深受蒙古族人民喜爱的马头琴了,玛卡拿出几张精心收藏的照片,望着照片上和蔼、慈祥的老人,玛卡讲述了母亲充满着酸甜苦辣的往事。
那是一个东归后的传奇故事。当爱情跨过世俗的目光,当爱情遭遇王位的诱惑,在爱情与权力的天平上,究竟有着一种怎样的较量和选择呢?面对鲜为人知的家史,玛卡更多的是对母亲的崇敬,以至于每一个细节都讲述的那么真切,真切到玛卡仿佛看到了母亲骑着骏马在绿色草原上驰骋的男子汉般的王者风范,真切得让我感觉到时光仿佛在倒流。
1926年10月,母亲伴随着一声啼哭来到了人世,在豪华富贵的王爷府渐渐长大。
母亲8岁那年,爷爷道尔吉·阿拉西告诉她:“我们家是和布克赛尔世袭蒙古王爷。17世纪初,汗王渥巴锡率17万众,为逃避沙皇的剥削和压迫,经历千难万险,从伏尔加河流域回归祖国。从那次震惊世界的大迁徙算起,到我这儿是第八位王爷了。”
后来,爷爷结了一次又一次婚。活佛悄悄告诉母亲说:“你是女孩,不能继承王位。王爷给你找后妈,就是要给你生个小弟弟。”可爷爷结了很多次婚,生的都是女孩。
爷爷对母亲宠爱有加,母亲上中学后,已经明白事理,爷爷主理政务时,有意让母亲跟他一起参与。母亲聪颖、灵慧,逐渐熟悉了王府的日常管理、内政外交。
一转眼,母亲长成了稳重成熟、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可惜爷爷仅34岁就去世了。
爷爷去世的时候,母亲正在乌鲁木齐女中上学。一天清晨,母亲刚进校门,就听说盛世才把毛泽民夫妇都杀害了。毛泽民的妻子当时是女中的副校长。听到这一不幸的消息,师生们都感到非常震惊。
时局混乱,爷爷去世,王室又没有继承人,王室内的一些旧势力也乘机要挟,企图篡取王位,母亲因而放弃高中学业回到了家乡。
1945年8月,母亲随三区革命政府回到和布克赛尔,因母亲从小就喜欢了解历史,关心国事,一直接受着进步的思想教育,再加上先族策伯克多尔济是布延图亲王,“三区革命”领袖阿合买提江、赛福鼎·艾则孜等都竭力支持母亲称王。1946年1月,母亲被三区革命政府正式批准承袭亲王王位,18岁的母亲从此成为蒙古族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王。
玛卡说,母亲的血管中流淌的是土尔扈特蒙古族的血液,她认准的事情是轻易不会放弃的。继承王位后,母亲打破传统观念的束缚,大胆实施改革。鼓励牧民兴建牧场,推行围栏饲养,结束了新疆蒙古族人四处游牧的生活。在执政期间,就号召蒙古族妇女要敢于追求自主婚姻,要勇于走出家门投身社会。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在传统风俗上,主张蒙古族妇女可以不戴既沉重又繁琐的头饰。这些改革措施如春风吹绿了草原,人们额手称颂,举杯欢庆。草原上呈现出百业兴旺的景象。母亲聪明、能干、善良、美丽,赢得了草原牧民的拥戴。
母亲继承了先王英勇善战的秉性,也是骑马射箭的好手。一次,叼羊比赛活动正在进行,母亲飞身上马,两脚一蹬,马像离弦的箭射向运动场。前面几位骑手正在拼抢一只小羊羔,母亲几个回合就把小羊羔从贵族们的手中夺了过来。贵族们不甘就此丢脸,他们拼命追赶过来,却被母亲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只见她把抢到手的战利品潇洒地抛入人群中。草原上一片欢腾,“女王万岁”的欢呼声响彻蓝天。
母亲巴力吉特成了蒙古族人勇敢和智慧的化身,也是众多亲王争夺的对象。本王室的贵族、塔塔尔贵族,就连远东的俄罗斯军官也纷纷向母亲示爱。但王室规定,女人继承了王位不得结婚。正当大家为蒙古族人有一位至善至美的女王高呼的时候,却突然传来母亲要结婚的消息。
身为女王的母亲爱上了一个英俊又有才华的青年。接受了新思想的女王必须在王位和爱情之间作出选择。这是一个痛苦的选择。一面是自己所爱的人,一面是至高无上的王位。经过一番痛苦的深思后,母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爱情。当母亲宣布放弃王位时,臣民们匍匐在地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王府的文武大臣、管家等都纷纷下跪挽留母亲,但最终,母亲还是冲破世俗观念的束缚和重重阻力,放弃王位,勇敢地选择了爱情。这一瞬间,母亲留下了伤心的眼泪,但为了爱情,她别无选择。有人说:“女王是不能嫁人的,要嫁就嫁同族的王爷,不能嫁给下等凡民。”活佛劝道:“巴力吉特,你要想好呐。你面前有两种选择,要么继续为王,统领一方百姓,要么放弃王位,与这名军官结婚,成为凡民。”
母亲说:“我意已决,放弃王位。”
1948年5月,母亲和这名军官结了婚。随着母亲的出嫁,和布克赛尔从此结束了亲王制。
当时父亲是王府护卫队的一个排长。黄埔军校毕业后,加入了共产党,也参加了“三区革命”,在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公安局工作。父亲出身雇农,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和母亲认识并私定终身。
母亲没有想到父亲的家那么穷,床上连一条像样的席子都没有,于是她拿出自己的嫁妆,把父亲家装扮了一番。有一年,和布克赛尔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雪灾,冻死、饿死牛羊无数,许多牧民无家可归。母亲就拿出财产为老百姓解决了一些生活困难。1950年,母亲任和布克赛尔县政协副秘书长,从那以后长期从事妇女工作。1951年,朝鲜战争爆发,母亲动员全县妇女捐钱捐物,支援前线,她倾其一生的积蓄,拿出所有的钻石、珠宝、手饰、金条、银元捐赠给国家。
陶峙岳将军对母亲这种爱国行为大加赞赏。他说:“巴力吉特亲王,你不简单呀。你捐的钱物相当于几架飞机。”母亲说:“国门不安全,我的家乡也就不安全。义捐卫国,这是理所当然。”
母亲这段具有传奇色彩的浪漫爱情故事最终却没有经受住生活的考验。这段忠贞不渝的爱情最终成了政治权力的“祭品”。1957年前后,随着党内反右扩大化,有人把母亲这种爱国热情给予全盘否定,母亲受到了隔离审查和批判。这时,父亲突然提出要跟母亲离婚。后来才知道父亲当时面临提拔,母亲当过王爷以及姥姥当过国民党立法委员的身世对父亲的仕途很不利。当年,母亲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甘愿放弃至高无上的王位,没想到最终竟是这样一种结局,母亲的心在流血。
离婚后,母亲主动向组织提出要离开乌鲁木齐。后来,她调到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任妇联主任。塔城行署的一位领导见母亲既要工作,又要带两个孩子,生活很艰难。就对母亲说:“我给你介绍一位医生吧,这人老实善良,也是蒙古族。”
母亲提出两个条件:“他要对我两个孩子好,对我好。”一年后,这位名叫道加的蒙古族医生成了我的继父。继父以博大的胸怀接纳了我们母女三人,并给了我们一生的幸福。
记忆里,母亲总是挺着肚子不停地写材料、交待问题。运动一个接着一个,今天被这个组织抓走,明天被那个组织批斗。“文革”中,母亲头上戴着“走资派”、“特务”、“封建王爷”等多顶帽子,造反派还把我母亲的一只耳朵给打聋了。母亲下放到农场去喂猪、种地、打土块。生小妹的时候,还没喂奶,母亲就又被抓走了,全家人哭成一团。这情景至今难以忘记。母亲在海子农场一呆就是10年。在这段艰难的岁月里,继父忠诚地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苦难中,继父成了母亲的最爱。
在这段日子里,继父也受到了牵连,被打成反革命,赶下手术台,关进了牢房。
继父和母亲生了4个子女,加上我们两姐妹,身边已经有6个子女,还有一名保姆,但在这个清贫的家里,继父给我们以保护和温暖,几十年来,我们都亲切地称他“爸爸”。
有时,我们姐妹俩要去乌鲁木齐看亲生父亲,继父不但不生气,还主动帮我们找车,给我们带足路上吃的,并教我们到了生父家要有礼貌。
1978年,我母亲平反昭雪,先后任巴州政协副秘书长、秘书长,后来又任政协副主席、自治区政协委员。
1996年12月初,继父突然患病。26日,继父去世。我们哭得死去活来,母亲也一病不起。1998年2月,母亲病危。临终前,母亲对我们说:“我和你们继父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26日,母亲去世这天,正是继父去世的日子。
传奇的历史就这样被定格了。讲到动情处,玛卡几次都止不住地热泪盈眶,她不停地擦拭着眼泪,母亲的音容笑貌就这样活灵活现地浮现在玛卡的眼前,唯一让玛卡感到非常内疚的是,母亲生前总喜欢一个人呆着喝闷酒,为了身体着想,玛卡和姊妹们总会制止,现在想起来,玛卡觉得很后悔,她们不应该干涉老人的这一生活乐趣,为了弥补,每逢母亲的忌日或清明节,玛卡总要点上两盏酥油灯,陪母亲喝几杯母亲生前爱喝的伏特卡,刚刚过去的这个清明节,玛卡照旧陪母亲喝了很长时间的酒。
玛卡说,母亲的传奇经历足够写一部内容详实,题材丰厚的历史剧了。玛卡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母亲传奇的人生能搬上银幕,我们期待玛卡美好的愿望早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