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急先锋,他坚信:“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一个是中国最早一批留学海外、思想进步的女学生,她宣称:“爱情需要斗争。我要迎着闲言碎语,无畏地前进。”于是,他们冲破世俗的嘲弄和围攻,勇敢地走到了一起。
两双手,终于相牵;爱情,终于胜利。从此,人们为鲁迅和许广平的勇气所折服,却渐渐淡忘了另一个终生与寂寞相守的女子——朱安。
如果说鲁迅半路邂逅的许广平青春靓丽、柔情如火,其原配夫人朱安则端庄贤淑、温情似露。可一滴晶莹的露水怎抵得住一团火的炙烤?这场爱情的角逐,注定了许广平会成为高高在上的胜利者。更何况,朱安与鲁迅的结合秉承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鲁迅是出于对母亲的孝顺,才接受了朱安,并过起了相敬如宾的生活。相敬如宾,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男女感情!夫妻之间,相互尊敬到视对方为贵宾的地步,还有什么激情、什么欢爱可言!在一个又一个无眠的佳节之夜,形只影单的朱安守着冷冷清清的空房,慵懒地斜倚窗前,看着漫天的烟花绚烂盛开,心里却盛满了寂寞的泪……
朱安曾想过去争取,可她只是个寻常的江南女子,品性温顺,从始至终,只能选择隐忍地坚守。那是1906年的初夏,尚在日本留学的鲁迅突然接到母亲的电报:“母病速归。”孝顺的鲁迅火速回国。回家后的第二天,婚礼便举行了。那天,鲁迅表面上十分顺从,特意装了一条假辫子,从头到脚一套新礼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所有的程序一步不落地完成后,他牵着朱安的手走进了洞房。但他的内心是怎么想的,却无人能猜得透。大红盖头揭下来,鲁迅静静地看了一眼从未见过的大他三岁的新娘,便和衣睡去。朱安心里一颤,轻轻地给先生盖上了被子。也许,先生累了,需要休息;也许,先生比自己小,还不懂得情事……第二天晚上,令朱安没有想到的是,先生仍在母亲房中看书,后半夜就睡在了母亲房中的一张床上;第三天晚上仍是如此,第四天就和二弟周作人及几个朋友启程东渡日本,这一走就是三年。
朱安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鲁迅能爱她;她也想问问鲁迅,到底她犯了什么错,让他如此嫌弃她。鲁迅开口了:“你没有错,你是个完美的女人。”
可是……没有什么可是,朱安从鲁迅的眼中读出了两个字:无爱。从日本归国后,鲁迅在杭州一所师范任教,平素很少回家,偶尔回去,也是通宵达旦地批改作业,或者读书抄书、整理古籍,从不与朱安接触。母亲想抱孙子,催得紧,鲁迅的心情因此而变得沉郁,他开始自暴自弃、拼命地抽烟喝酒,囚发蓝衫、不修边幅,以致刚过三十便显得如同五六十岁一样苍老。朱安心疼他,劝他。他也愧疚,可他真的爱不起来,只能在书中写道:“陪着做一世的牺牲,完结四千年的旧账。”但,人毕竟不是一件古瓷,别说悠远的四千年,就是短短的四十年过去,韶华便已不再,青春便已落幕。
接下来,又是长达十年的分居生活。朱安在绍兴伴随着周老太太,凄苦地看着满院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1923年夏天,鲁迅与周作人兄弟失和,决定搬家。他征求朱安的意见:是想回娘家还是跟着搬家?看惯了静夜烟花的朱安以为终于等到了黎明,欣喜地表示愿意跟着他走,无论今后多苦多难。多年后周老太太去世,尽管朱安艰难到每天连小米面窝头、菜汤和几样自制的腌菜都不能保障,但她仍然拒绝周作人的济助。因为她爱先生,深知先生与二先生合不来。她对鲁迅的这份无悔支持,除了让人感动之外,依然是感动。可是,她想错了,当看到那个热情如火的女子后,她彻底放弃了对爱情的奢望,只能把那份一生中只有一次的爱,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直到鲁迅去世,在鲁迅眼里,她也依旧是“她不是我的太太,她是我母亲的媳妇”。
1947年6月28日,朱安病危。临终之际,她平静地说:“把我葬在先生旁边吧。我想念先生,也爱先生。”
“爱”,这个让她在寂寞中默念了一生的字眼,终于在生命尽头清清晰晰地吐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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